研究所的工作奉行做五休二的劳动标准,许知夏一般是严格执行这个标准。
故而周六直到太阳都晒屁股了,许知夏才在肚子擂鼓中清醒过来,掏出手机,指纹刷开,界面还停留在昨晚与孟归鹤的聊天框里。
昨日从药明膳坊离开,许知夏对孟归鹤在车上的那番话很是惊讶。
在她读研与孟归鹤相处的三年里,她清楚那个男人只是游离于人群外,他素来有些逆来顺受,又是个有求必应的人。
但昨日孟归鹤说的那一番话,那种大不了将水搞混了,大家一起下海的狠劲,让许知夏诧异之余,惊讶于分开的这几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等许知夏在床上赖上多久,她满脑子迸发着孟归鹤的一颦一笑,小太阳头像后面就冒出了红点点,少女心一瞬间又噗通跳动了起来。
孟归鹤:在药明将产品寄过来前,项目组最近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活,你可以休息两天,周一再来。
许知夏:那你呢?还在实验室?
与许知夏严格遵守劳动标准不同,孟归鹤将实验室当做家一样,每日第一个刷卡进研究所,又是最后一个刷卡出研究所,且近乎全年午休。
如果许知夏是老板的话,早就因为有这样上进且为公司无私奉献的下属而乐开了花了。
资本家,最喜欢的就是孟归鹤这样,默默多劳不邀功的人。
手机对面那个人好像一直守着似的,在许知夏消息发出瞬间孟归鹤秒回:等会会去一趟家里,收拾些旧物,都搬来职工楼。
孟归鹤家里,许知夏只去过一次。
印象中是酒瓶子满地,肮脏又污秽,屋子昏暗的深处,还会传出趋向中老年的男人酒醉后谩骂语言。
那次,许知夏只在屋外楼道里停留片刻,她并没有进去。
就像不忍心让清隽的神一个人去往污秽地一样,许知夏深怕孟归鹤先走了,连忙戳道:我同你一起去吧。你搬家,我给你守着。
聊天框上孟归鹤名字下面一行输入中消失又出现,反反复复直到许知夏呲溜一声爬起床,洗漱完毕,才终于收到回音。
很简单一个字。
孟归鹤:好。
随后许知夏又收到孟归鹤发来的消息。
孟归鹤:半小时后我在楼下等你,可以吗?
许知夏:可以。
孟归鹤家在海市远离市中心的郊区,而且在筒子楼里,周围都是这些狭窄拥堵的巷子口,墙皮斑驳的高楼从巷子两侧拔地而起,将日光分割成两半。
巷子路有些潮潮的,许是离着海近,空气闷热中有着咸腥的味道。
车辆开不进去,两人是将车子停在巷子外侧,步行进入。
与记忆中昏暗无光,白墙都被脏垢染成灰黑色的模样无二。眼前的楼道间,灯泡闪着黄色豆丁大的光,楼梯间地砖中间被磨损得光亮,两侧鲜少有人走的地方,被黑色的污泥盘踞。
楼梯与铁质扶手好像是连通着恶兽的大嘴,黑黢而可怖。
楼道间的气味更加难闻,这里一层能住上数十户人家,整一楼足足有百户,人多味杂。
况且如今天气越发炎热了起来,扔在楼道的垃圾袋好多都散发着饭菜酸馊的腐味。
甚至有不少袋子大概是放的太靠外了,被人踢散来,苍蝇虫蚁叮食,腐水淌成一摊。
孟归鹤在前面开路,许知夏便小心地跟在身后,还好她特意换了双老爹鞋,而不是露脚背的高跟。
孟归鹤家在三楼最里面的那一间,楼道前正好拦着小半堵墙,形成一个看上去有些封闭的空间。
好处在于楼道最末,过来的住户不多,墙与屋门这一片可以被私自划定为专属区域。
但弊端是光线更暗了,哪怕这处的灯泡是亮的,许知夏依旧觉得眼前好像蒙了一层浓雾一样。
地面是那种偏黑色的水泥,312的门牌在长年累月中被咸湿的空气腐蚀生锈,钥匙在锁眼中发出呻吟,金属门嘎吱嘎吱地打开。
“啪”一声,屋内灯光倾泻而出。
同记忆中好似垃圾堆一样的情形相反,屋子里换上了更明亮的白炽灯,酒瓶子、酸衣物全然不见。
孟归鹤将门完全打开,将门过道墙柜合不拢的柜门用手推进去后,侧身让开,“头小心撞到柜门,那个围帘后面是我睡的床,你在床上坐吧。”
狭小的二十平米的地方,入户右侧是墙柜,左侧是干湿不分离的洗漱间。
再往里,以天花板上敲进去的铁钩缠麻绳再挂上的围帘当做分割线。内侧靠窗是床,左侧靠浴室的墙就是杂物与饭桌以及客厅等多功能复合区域。
许知夏将围帘拉开,坐在有点硬的木床上,她上上下下将这个狭小的区域收入眼中。
许知夏还记得,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刚进门就远远有个酒瓶子砸了过来。过道墙后孟父裸着上身伸出头,大声咒骂着孟归鹤这个小畜生,回家也不知道拿酒来。
但这次回来,境况显然变了。
孟归鹤要收拾的东西不多,这屋子是他们孟家在一朝破产后,唯一留下的资产。无论是偏僻的地理位置,还是艰巨的生活环境,反正是属于催债的人都不屑于多待的地方。
但这里是孟归鹤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对这里没有多大的怀念,但人在外面,哪怕有的只是物质意义上的家,都会给人带来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所以孟归鹤一直将这里留了下来,哪怕他并不常来,哪怕这间屋子带给他更多的只是少时的挨打咒骂,青年时的被酒瓶子砸脑袋,以及如今的窘迫。
“以前这里是我父亲躺着的地方,他喜欢在床上喝酒,喝完了就往墙上扔,这面墙上的坑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顺着许知夏视线,孟归鹤也望向了那面墙,他出声解释起这面承载了太多不该承载的石灰墙。
许知夏听来,耳边就像响起了玻璃与墙面相触的碎裂声,声音刺耳尖锐。
而围帘隔开的这一处,是曾经的孟归鹤,蜷缩靠在窗边,窗外月色在乌云遮挡下是明是暗。
那时候碎裂的除了酒瓶子,还有一个被原生家庭牢牢束缚住的灵魂。
许知夏将手机往裤兜里一揣,上前帮忙。
孟归鹤这次回来,要搬的大部分是墙角柜子以及餐桌下面箱子里放的书籍等一系列纸质资料。
餐桌下面容易磕碰的地方孟归鹤便自己清理,许知夏便负责将书柜上的书一一拿下来,放在空的纸箱子里。
孟归鹤是靠自己一路读到了博,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科研,平常大部分的时间不是放在实验室,就是放在文献阅读或期刊阅读上。
书柜里绝大部分都是打印出来的纸质版文献,还有很多各色杂志。其中光能被评选为SCI的刊物就不下于十本,大多都是食品方向的顶刊,也有几本与医药相关的刊物。
都不必孟归鹤解释,许知夏都能猜出这满满的一柜子刊物,都是孟归鹤在硕博以及研究所工作期间,获得的履历。
一本刊物,一篇论文,也是科研人日以继夜付出的时间精力浇灌后收获的果实。
许知夏的视线在一本本期刊上逡巡而过,她视线忽然落在与这些学术气息颇为浓厚的东西,有些格格不入的一本有着黑皮封面的牛皮书上。
“这个,我能翻吗?”许知夏指着牛皮书,问道。
下意识的孟归鹤点头,“可以。”
得到回应,许知夏可快地将书抽了出来,忽然身后孟归鹤短促地喊了一声,“别。”
随后是脑袋重重地磕在餐桌桌角上的声音,孟归鹤尾音带上了极低的痛声。
许知夏瞳孔惊讶地放大,她听到痛声回身时,落满眼底的讶然之色都未曾淡去。
将孟归鹤赶紧扶到床上,许知夏拨开一指长的黑色头发,指尖因为沾血,带了些发粘的感觉。
餐桌是有些锋利的尖角,买的时候大概是抱着要用久一些的态度,故而四周以铁皮包裹。
孟归鹤那时突然起身,头顶便磕在了尖角上,直接戳出了一个小洞。
“写了这么久的情书,拿出来给我看看就这么急。”许知夏拿脸盆在浴室接了温水,用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血迹时,不由得抱怨起孟归鹤的鲁莽举止来。
黑色牛皮本子里是孟归鹤一笔一划记录下的萌动情愫,主角是许知夏。
从牛皮本纸张卷边程度上来看,许知夏毫不怀疑,这一本或许记录了孟归鹤从博一到博四三年来,对许知夏一点一滴的感情慢慢汇聚成一汪无边际的深海。
但那些爱意,若非许知夏今日心血来潮,又若非孟归鹤刚才下意识的答应,或许就像那包裹着的一层黑色牛皮封面一样。
将在许知夏的人生轨迹里,严实掩藏,永不出现。
“孟归鹤。”将头顶的伤口清理干净,许知夏没忍住将笔直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孟归鹤圈在了臂弯里。
许知夏:“你知道我以前很喜欢你的吧?”
被十分温暖的怀抱拥住,孟归鹤僵硬的手脚好似也有了回暖的迹象。
他在爱情面前就是个胆怯的小丑,自卑又生出无法逃离的渴望。
孟归鹤闭眼,近乎绝望地点头后,等待着许知夏的审判。
审判如同夏风,虽热,但能融化坚冰。
许知夏:“但你不知道,我现在还是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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