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潮湿温热与A大所在的北方干爽截然不同，正如苏知知的新生活，与过去彻底割裂。
她在研究所的独立PI职位并非虚设，拥有自己的实验室、科研启动经费和一个小团队。最初的日子忙碌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组建团队、申请项目、规划研究方向、应付各种行政琐事。她不再是那个只需专注实验和数据的学生，她需要独当一面，需要运筹帷幄，需要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忙碌是治愈心伤的良药。至少在白天，她被各种事务填满，没有时间去回想A大，回想那个人。只有在深夜，回到空旷寂静的公寓，看着窗外陌生的霓虹，那份被刻意压抑的钝痛才会悄然蔓延。她将那枚小小的初始样品盒锁在抽屉最深处，如同锁上了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四年时间在忙碌与沉寂中飞逝。她的新课题组逐渐步入正轨，也做出了一些不错的成果，在领域内开始崭露头角。她变得更加干练、沉稳，眉宇间褪去了学生的青涩，增添了独立女性的冷静与自持。
然后，她收到了国际凝聚态物理顶级年会的邀请函，会议地点在浪漫的地中海沿岸城市，尼斯。
收到邮件时，苏知知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这样的会议，沈承几乎必然会参加。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要见面了。
她犹豫过是否要找个借口推掉，但理智告诉她，这既是学术交流的重要机会，也是一种内心的逃避，她不应该，也不能再逃避了。
尼斯，蔚蓝海岸。阳光明媚，海风拂面，学术氛围浓厚而开放。
果然，在会议中心宏伟的报告厅里，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坐在前排，身姿依旧挺拔，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专注地听着台上报告。苏知知选择了一个靠后且靠近过道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在需要时迅速逃离。
整个上午，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又迅速收回，心绪不宁。她注意到他似乎清瘦了些，侧脸的线条更加分明。
茶歇时分，人群涌动。苏知知正与一位国外同行交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博士。”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转身。沈承就站在她面前，手中端着一杯咖啡，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沈老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沈承看着她，眼神里有探究，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之前的报告我看了摘要，很新颖的方向。”
“谢谢，还在初步探索阶段。”苏知知客气地回应，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
周围的熟人纷纷过来打招呼，毕竟他们曾是师徒，又合作过轰动学界的成果。寒暄、恭维、讨论……气氛看似热烈，但苏知知却觉得无比疲惫。她巧妙地周旋着，始终与沈承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会议的几天里，类似的场景时有发生。他们会在不同的场合碰面，点头，客套地交谈几句，关于工作，关于领域动态，绝口不提过去。苏知知表现得无懈可击，专业、得体、疏离。
会议最后一天的晚上，是组委会举办的盛大晚宴和舞会。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或许是气氛使然，或许是积压的情绪需要出口，又或许只是想麻痹自己那颗在他面前始终无法真正平静的心，苏知知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她与不同的人交谈、跳舞，笑声比平时更加清脆响亮，仿佛要用这喧嚣将自己淹没。
沈承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看着她脸上逐渐染上醉意的红晕，看着她眼神变得迷离，看着她最终悄悄溜出喧嚣的宴会厅，走向通往酒店花园的露台。
他跟了出去。
露台上，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而来，远处是地中海沉静的夜色与点点渔火。苏知知靠在栏杆上，背影单薄而落寞。
“你喝多了。”沈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知知回过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显露的娇憨与委屈：“沈老师……你怎么总是这么……清醒？”
沈承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了几步。
酒精模糊了界限，也瓦解了心防。或许是夜色太美，或许是分离太久，或许是压抑的情感终于在醉意中找到了决堤的借口。当沈承伸手想扶住有些摇晃的她时，苏知知没有躲开，反而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
温暖、熟悉、带着淡淡雪松香气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抬起头，迷蒙的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然后，像是被蛊惑一般，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那个青涩的、一触即分的偷吻。这是一个带着酒意、带着积压数年爱恋与委屈的、炽热而缠绵的吻。
沈承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某种禁锢被打破，他猛地收紧手臂，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所有的理智、规矩、界限，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夜风中，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失控的心跳。
后面发生的一切，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控制。
他们是怎么回到酒店房间的，苏知知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炽热的肌肤，纠缠的肢体，他滚烫的呼吸落在耳畔，以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亲密。
当她第二天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醒来时，头痛欲裂，而身边空着的位置和枕头上残留的气息，让她瞬间清醒，昨夜那些混乱而炽热的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羞愧、慌乱、难以置信……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她迅速起身，穿好散落一地的衣物，几乎是落荒而逃，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知知泡在浴缸里，试图用水洗去身上的痕迹和内心的混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这算什么？一场意外？一次酒后的放纵？还是……
她不敢深想。
几天后，苏知知已经回到南方的研究所，试图将尼斯的一切当作一场荒诞的梦。然而，沈承的邮件却不期而至。
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知知，那晚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的错，没有把持住。”
苏知知看着屏幕，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看，他后悔了。他就知道他会后悔。这才是符合他逻辑和准则的反应。
她苦笑着，正准备回复“意外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各自忘记就好”，他的下一封邮件又来了。
“但我后悔的，或许不是那晚的发生。”他的措辞似乎有些艰难，“我后悔的是……是过去几年，我用所谓的‘规矩’和‘理性’，亲手推开你，也困住了自己。”
苏知知愣住了，手指停在键盘上，无法动作。
“看到你在会议上的自信与光芒，看到你离开我之后依然活得如此精彩……我无法再欺骗自己。”邮件继续写着，“那晚……不仅仅是酒精作用。知知，给我一个机会，不是作为你的导师，只是作为一个男人，沈承，重新……认识你，追求你。”
邮件到此为止。
苏知知坐在电脑前，久久无法回神。窗外是南方明媚的阳光，而她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后悔了，但他后悔的，似乎与她预想的不同。他想重新开始？追求她？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措手不及。是真心，还是另一场基于愧疚或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冲动？她封闭已久的心门，刚刚习惯了一个人的寂静，此刻，却被这封邮件，敲得咚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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