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俊秀温文的年轻面孔，专注而温柔的眉眼，和记忆里毫无差别。
可是......怎么会？
陈聿和是萨利兰法号的首席医生，也是学界闻名的年轻有为的医学天才，性格极好，待人温和，和况野私交甚笃，但他明明就已经死在了十年前，死在了况野面前。
他亲眼看见陈聿和被怪物刺穿心脏，绝无生还可能。此时猝不及防见到熟悉的面孔，让况野不禁产生了撞鬼的感觉，浑身发凉。
“抱歉，我撞疼你了吗？”“陈聿和”见面前人愣在原地没有说话，微微歪了歪头，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解，疑惑地出声询问。
况野一个激灵，从发怔的状态里回神。
“你——你不认识我？陈聿和？”
况野紧紧盯着面前起死回生的昔日同伴。
男人微仰着头，与况野充满审视的视线交汇，认真地看了他十几秒，而后低头一笑，让况野看不太明白。
他修长白皙的食指慢慢把几缕黑发挑至耳后，明暗不清的光线下况野似乎看到他眼里意味不明的嘲讽。
“你认错人了，我叫陈聿生。”
男人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沉冷平稳地说，榛子色眼眸晦暗不明。
“聿和是我的弟弟，他没有和你提过我吗？”
陈聿和、陈聿生......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况野还真没听陈聿和提过自己有孪生兄弟，只听他曾经聊起自己的母亲，是因为他们兄弟之间关系不好的缘故吗？
只是兄弟啊。
况野脸色微不可察地轻松下来，但是下一秒，他深黑色的瞳孔蓦地震了震。
双胞胎之间......会连锁骨的红痣都一模一样吗？
况野视线下移，陈聿生下意识拢了一下领口，遮住了锁骨。
“真是抱歉，我还以为你是聿和，失礼了。”况野假笑地和陈聿生握手，对方体温似乎比常人要凉一些。
“没有关系。”陈聿生善解人意地说道，又露出难过与期待混合的眼神，“聿和，聿和他——还活着吗？”
陈聿生关心的神情太过真切，可是为什么陈聿和从未提过这个哥哥呢？
况野觉得，要么兄弟关系另有隐情，要么陈聿生演技太好。
他摇摇头。
陈聿生看上去也并不失望，毕竟萨利兰法号失事已过十年，遇难者的家属大抵都已经接受了事实，像况野一样幸存的奇迹很难再有，他也只是象征性地询问。
“你和聿和是朋友吗？”
“嗯。”
况野想起了往昔相处的回忆，忽然发觉一个“嗯”字太过冷漠，便又加了一句：“我们关系不错。”
陈聿生充满深意地笑了笑，随后表示自己还有事，和况野、沈确告别，向二人来时的方向离去。
两人则继续向前，坐进与来时不同的另一个电梯下到5F。
刚进电梯，况野突然问沈确：“话说，智脑能分辨出双胞胎吗？”
沈确短暂思考：“您是怀疑陈聿生和陈聿和的身份混淆？”
“嗯。他们太像了，我不是说外貌，而是......给人的感觉也很像。”
“您不必担心，陈聿生上船时医疗室给他做过DNA身份验证，和智脑里的信息无异。”
这句话让况野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强调上船时给“他”做过DNA身份验证，难道其他人不需要吗？不过他有更急于知晓的问题，于是将这个小小的疑惑抛在一边。
“DNA可以分辨出同卵双胞胎的不同？”
“当然可以。虽然同卵双胞胎的DNA理论上是一致的，但由于受后天因素的影响，一般会出现一定的差异性，相似度在90%到95%之间。不过陈聿生和你一样，是......”
“叮——4F到了。”电梯系统提示。
站在电梯门口的沈确停顿了一下，止住了话头，先行走出了电梯。
“你刚刚......”
况野本想继续问沈确未竟的话是什么，但是沈确指了一下右前方，截住了他的话：“餐厅就在前面。”
况野看到了一些人走来走去，端着各异的餐食坐到了长桌面前。现在正是午餐开始供应的时间，人并不算多，只有约莫**个左右。二人走了过去，况野暂时按耐住了心中的疑惑。
“怎么，生化人也要来吃饭？”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发出了嗤笑声，“也不怕短路。”旁边的几人也对视几眼，笑得很开心。
况野挑了挑眉，瞥了眼他们，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烦躁，像微风中的涟漪轻轻扩散。
“别这么说，没看见旁边的帅哥嘛。陌生面孔，是那个漂了十年被救起来的幸运儿吧。”
背着况野的一个寸头女人坐在椅子上转过身，露出极具侵略性的长相和犀利的眼神，勾了勾嘴角，善意地向况野伸出手，“许弋。”
周围人打量的视线让况野感觉有些不适，但初来乍到，况野无意招惹是非。想到自己怕是要和这些人在船上相处很久，保不齐以后还会和他们成为移民星的邻居，他握了一下许弋的手：“况野。”
那个大汉像个痞子一样，斜眼看了二人两眼，轻佻地招招手：“一起坐啊。”
况野本能地排斥此人，正想转身离开，和沈确坐到其他桌子上，沈确却说：“况野上校，我就送你到这，餐食可以到一旁自取，建议您醒后第一餐先用适合消化的粥。午饭后我再来带您参观星舰。”
况野想要出言挽留沈确，然而言罢沈确便离开了，没有向况野投向一眼。
况野闭上微启的唇，不得不在这群人的视线下，内心微微挫败地拿了一份粥，然后坐下。他选择了旁边的位置，挨着许弋。
长桌另一段还有几个人，低头吃饭，偶尔不着痕迹地向这边偷看几眼。
“你之前的星舰出什么事了？”对面另一个领口大开不修边幅的金发男人大咧咧地问。
“被我炸了。”况野冷笑。
“真的假的？”络腮胡吃惊地问道。
“嗯哼。”况野舀了一口瘦肉粥喝掉，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反社会人格。”
几人同时发出笑声，都知道他在开玩笑，唯独络腮胡露出有点将信将疑的表情，惹得坐在他左边的金发男狠狠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是，哥们，你还真信他。”
络腮胡被金发男推得一口气没上来，嗓子眼憋出一串咳嗽：“咳咳——我没真信，我又不是真傻好吧。”
“你就是好吧，上船前连公民ID卡都忘记带了，要不是我当时提醒你，你就只能在阿卡利安号屁股后面边追着跑边掉小泪珠咯～”
“嘿！什么形容啊，你这家伙真恶心，我只是忘记了好吧，平时都是用虚拟身份证，谁知道上个船那么严，连实体和虚拟的都要呢。”
“你就别解释了，奎恩，我们都知道你傻哈哈哈哈哈。”坐在许弋另一侧的黑发青年火上浇油。
“什么鬼，你们这些人——阿尔文，你还笑！”
络腮胡被金发男逗急了，气得要和他打起来，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地在旁边看热闹，看起来两人是认识已久的损友。
况野看着他们打打闹闹，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队友罗言和娜塔丽，如果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该多好......
眼看二人真的准备在餐厅“切磋”了，况野及时出声反问转移话题，打断了二人的动作：“你们都知道我之前的星舰出事？”
“之前是不清楚，但是因为你被救，沈确把星舰上很多船员都从休眠中唤醒了，我们提前一个月进入了活动期。”金发男耸了耸肩膀。
况野眉毛上扬，有些吃惊。
活动期是为了防止长途星舰上的乘客过久休眠导致身体机能出现问题。之前他还以为遇上自己的救生舱时，阿卡利安号上的船员正好处于活动期。不过他转念一想，长途星舰的船员一般一年只有一两个月的活动期，自己刚好遇到船员活动期的概率确实不大。
“你们做什么的？”坐在这头的几人看起来彼此之间都很熟稔，又个个健硕有力，不是执法部队就是勘察部队。
“我们啊——”许弋接话了，“我们负责武装后备。”
况野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幸好不是执法部队，他感觉这几人除了许弋都不太正经，尤其是奎恩和阿尔文，不敢想象这些人当执法队员的样子，至于勘察部队，他真怕这些人死外头。不过人不可貌相，况野也不了解他们工作时的状态。
说到靠谱，况野想到也在星舰上的一个人，他曾经最信任的、敢于交付后背的人。
“况——野？”一个男人站在况野背后，不甚确定地喊他的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况野转身，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始终像鹰一样野性的双眼。
“好久不见，你——变了好多。”
这个曾经狂傲不羁的男人现在却傻傻地像个木桩立在原地，和况野一动不动地对视。
白云苍狗，迟厌又何尝没变，十多年后再见，况野甚至第一眼都没能认出他。
岁月在两人之间横亘了一条鸿沟，过去意气风发的青年现在已经被锤炼成一个沉稳可靠的——指挥官，况野听见络腮胡奎恩喊他迟指挥官。
指挥官，曾经是况野多年的梦想，而救援队长其实是迟厌向往的职业。
命运弄人。
命，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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