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把宋知念吩咐的东西尽数取来,成广见了去给他搭把手收拾野鸡。
曹大哥又接着说:“我小时候就跟着阿妈去西川关外做事,那边建城墙、垦荒地都需要人,儿时的玩伴也多是大漠来的孩子,他们有些也跟我一样有战士刺青,不过不是同一个部落,我们也不需要把刺青遮住。后来阿妈在互市支了摊子,从中原商人手里买东西,卖给外族商贩;也从他们手里买东西卖给中原商人。一直到我十四岁那年,阿妈身体不好,通常是我去支摊,有一天一个左眼戴眼罩的男人来我的摊子,见了我的刺青问我为什么要背叛部落,我在延川长大,大漠语言我都说不出几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我很害怕,就跑了。”
火上热着的牛乳冰点点融化,发出香甜的味道。江玄过来盯着火,岑子觉着好奇,从未见过如此香甜的东西,双手撑地,伸着脑袋过去看。宫洛雪瞥见宋知念嘴上说着:“后来呢!”,眼睛却一直盯着岑子。
“第二天他又来了,说我背叛部落,要杀了我,如果不想死就跟着他干大事。我很害怕,我怕他杀了我,就再也没敢去互市,从那时起无论春夏秋冬我都戴着围脖,遮住刺青。后来经友人引荐,我去了延川城官府做杂务。五年后,遇上了延川动乱。”
牛乳冰呲的一声煮沸,宋知念说道:“给两个弟弟吧。”江玄便将其分作两碗,给了岑子和林玉安。林玉安接过对宋知念点点头以示感谢;岑子尝了一口,则眼睛亮亮的看着宋知念,对方只是一笑,后又正色:“延川动乱乃伊图林部在城内煽动,又同仡浑部里应外合,杀大绥平民,毁互市,还妄图破西川关。”
“我不知道这些,但是他们都这样说。”曹大哥接着说:“我从官府赶回家时,阿妈已经被浓烟熏晕过去,我想救她,却也被浓烟呛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阿妈断了气,我想将阿妈的尸体背走,刚出门,就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顿,不止打我,连阿妈的尸体也被他们打。他们说我们是大漠人,说大漠人杀了大绥人,他们也要杀掉大漠人。官府平息了那些人的怒气,把我们这些外族都集中起来,给我们饭吃,让我们到延川城外修复城墙。”
宋知念陷入沉默,此人所说的时间、细节都对得上,当时延川城动乱,死了很多平民,引发了民众之间异族仇恨,在大绥民众看来,多年互市竟是引狼入室。官府表面上将二者尽可能的分开,避免争斗,实际上那时已发现那场动乱并不简单,把大漠人集中在一起,目的就是筛出可疑人员。若真如他所说,此人并没有机会离开延川城。
“大概几个月后,有一天让我们去瓮城工作,却突然将我们关在里面,我还记得那天,城墙上站满了士兵,他们。。。他们向我们射箭,想把我们全杀了。”
火边的栗子突然爆开,可这爆炸声远没有他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后来我被压在死人堆里,我只能装死,等被运出城外,再趁夜逃了出来,装成大绥流民一路往中原走,一路乞讨,东躲西藏,四年前到这里见洞中留猎户的物品,便扮成猎人,偶尔打一些野味去城里卖了,平时就住在前方的山洞里。
我昨日听见你们的马车声,没敢出来,今日又听见,我猜想你们应是迷路了,才好心带你们来这里避风雪,谁知。。。”曹大哥说完,又深深的垂下头。
宋知念手里的折扇也垂着,有点丧气,当年西川关瓮城屠杀,正是发生在光仁帝刺杀之后。民众对大漠部族的愤怒到了极致。
林玉安却看向宫洛雪,低声道:“若是四岁就有的刺青,至今已有三十几年,还会在吗?”宫洛雪起身走到曹猎户面前,看那颈间刺青,看颜色,确是年代久远,边缘已模糊不堪,细看之下亦多有未着色、或者着色甚浅的生长纹路断层。拍拍他的肩回到林玉安身边对宋知念道:“确是幼时所刺,边缘模糊,留有生长纹路断层。”
江玄和成广将野鸡打理好架在火上烤了一阵,现下油气外浸,鲜香四溢。
宫洛雪理了理思路,凑近宋知念低声问道:“宋兄此番怕是并非只为亲眼一睹满城燃灯的盛景吧?”
宋知念以扇遮面,低声笑道:“我看宫兄此番也未必是去走亲戚,一个女眷都没有,你们一家都是单身汉吗?看你相貌堂堂,不像是找不着夫人的样子。”
宫洛雪被噎了一下,宋知念笑过又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向往满城燃灯是真,另有目的也不假。不瞒你说,我八岁那年,母亲和弟弟皆在临都那场大火中丧生,都说是伊图林部暗探所为,我恨的牙痒痒。少时吃饭都成问题,无法调查,如今有点底子才着手查查还有没有残余,年节前查到一点消息,源于桐安,所以就往这儿赶。其实遇到这曹大哥还真是意外,不过是来的路上,江哥哥见他一直缩脖子,不断摆弄围脖好似遮掩什么才心存疑虑。”
宫洛雪听他言辞恳切,暂且信了,道:“我家的事,就略微复杂一些,不过我们也去桐安,风雪过后可以同行。听说那灵泉山文氏与伊图林部勾结,光仁帝被刺一案就是他们做的。”
“那是官府的说辞,这几年我打听到些许官府所谓的线索,总觉得牛头不对马嘴,所以想自己探查一番。”
听他这话,宫洛雪心里疑惑,官府都探查不到的事,一个行商能做什么?
又见他为人耿直,佩了一把宝剑,却直言不会武功只图威风;身边的江玄身手不似一般镖师,也没在江湖上听过名头,越发觉得此人不一般。看他不愿细说,便不再追问。
成广去洞外看了一圈回来道:“今晚怕是走不成了,外头雪还在下着,黑尽了。”
江玄看那曹猎户,问宋知念该怎么办,宋知念一脸郁闷的说:“江哥哥这话问得好笑,我一非官老爷,二非阎王爷,我能把他怎么办?既不能把他送大牢,又不能把他掐死。”他这几年经常遇上这样的事,以为抓住线索,实际上全是白费功夫,银钱花了不老少,地方跑了不老少,还是原地打转一无所获。
江玄自然不是什么他重金雇来的镖师,他深知这几年为这事主子憋着气,也不恼他,见野鸡烤熟了,掰下一条腿递给曹猎户,对他说:“曹大哥,你别多心,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我这主子着急,又见你那刺青,以为找对了人才如此激动。竟不知你也是那苦命之人,实在抱歉。”
这些话若要他宋知念自己说,那要江玄来做什么?主仆相处久,便知轻重。
见他拿鸡腿吃起来,江玄又问:“那你在中原这么多年,去过这么多地方,还见过这个人吗?”
曹猎户想想,摇摇头。
“那你在中原有没有结交什么朋友,或者见过其他大漠人?”
曹猎户又叹了一口气:“我跟随流民这一路,甚至不敢暴露自己是大漠人,终日戴围脖,又把脸涂黑生怕被认出来。我亲眼见过太多大漠人被中原人杀,既不敢结交,也不敢相认。”
“为何不反抗呢?”岑子吃着白薯,发了一问。
曹猎户惊倒:“反抗?我只是想活着,不反抗,把自己藏好,还能活着;如果反抗我就会像那些看见过的大漠人,或被倒吊放血,或砍去四肢。我该反抗吗?我用什么反抗。”
宋知念将头转向一边,一侧脸上映着光,一侧隐入黑暗。
江玄不再问了。
宫洛雪拍拍岑子的头,又给他一个鸡翅。
林玉安只盯着篝火。
成广起身向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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