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阴谋

上了二楼,一行人在伙计的引导下过几个转角,来到一别致雅间门前。

宫洛雪与林玉安并肩走在后头,迎面走来三个谈笑风生的食客,似是没注意眼前,即将要撞上林玉安时,宫洛雪将他一手揽过避开了,随即皱眉不悦道:“这位兄弟请看路。”

那人恍然,目光落在林玉安面上看直了眼,随即一抱拳:“抱歉抱歉!”宫洛雪往林玉安面前一站,挡住那不礼貌的目光,又顺手在林玉安腰侧一推,将他推进了屋,自己则站在门口盯着那三人走开才进去。

伙计正招呼着眼前贵客,宋知念一边落座一边发问:“伙计,你们店里可有一位叫阿梅的姑娘?”

伙计手头斟茶嘴上应着:“叫阿梅的是有,可她不是小班姑娘,贵客若是想听曲看舞,自有风雅的姑娘们可以侍奉。”

江玄不知何时摸出一锭银放在桌上,宋知念把玩折扇笑道:“不听曲,也不看舞。酒菜就照着你家最好最贵的上。我与这阿梅的姐姐乃旧识,烦请小哥转达,临都胡姐姐托人带几句话给她,需当面同她说。”

伙计看直了眼,收了银锭,又点头哈腰:“好说好说!原是临都来的贵客!小的这就安排!”

细算下来胡茹卿一案已过近20年,宋知念也并无把握这个阿梅还能记得当年多少事情,但任何细微的线索他都不想错过。就像那许阿昌,见面之前他也只是抱着碰一碰运气的想法,这些年的东奔西走,总算是抓到一点头绪。

宋知念拉着宫洛雪闲聊起来,江玄沉默在侧,而林玉安的脑子里,却仍在胡乱地想着:宫洛雪在淮州定是不乏仰慕者吧?武功高强,医术高明,又是宫家家主,待人还如此体贴。这般优越的条件却没成亲,想必是选择太多挑花了眼。

一盏茶的功夫,各色菜式流水般送了上来。这伙计相当上道,见他一行四人,安排六菜一汤带着两个下酒菜,不多不少正合适。介绍完菜名又道:“小的已将贵客话传到,阿梅稍后就来。贵客请慢用”说完便自行退下。

江玄见宋知念不说话也不动筷,知他现下没有吃东西的心思,想到这一天没少说话又四处奔走,担心他饿着,便挑了桌上他平日爱吃的食材给他布菜。

他这个主子,自幼锦衣玉食却不是那娇贵的性子,办起事来废寝忘食乃是常事。

人人说他是个闲王,可当年七位皇子东宫之争如何惨烈,没有玲珑心机、雷霆手段,如何能辅佐陛下登基又全身而退呢?

这回倒没让他多等,江玄刚布了菜,雅间的门就被推开。

进来一位翩翩公子。

宫洛雪心下惊奇,不过细看了来,原是女相男装,约莫三十出头,只见她对着众人一抱拳道:“不知临都来的贵客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在临都呆的时间短,亦不记得有一位胡姓姐姐相熟。”

宋知念见她装扮倒不惊讶,大绥女子着男装时常能见到。

听她这么说觉得是没找错人,若真没有一位胡姓姐姐相熟,何必前来相见?

随即抬手请她坐下,见她迟疑,又道:“永贞四年繁花楼,自是已有头绪才来请教。”

阿梅再打量四人,心一沉,索性坐下且听他们所为何事。

待江玄给阿梅添了茶,宋知念先将几人做了介绍,最后才说自己:“我乃行商宋知念,我等家中曾受灵泉山文氏相助,对文氏通敌一案颇为不解。据说当年有一封文若竹亲笔信,证明胡茹卿乃伊图林部暗探。时隔多年,与此案有关的人多已离世。我费了好大周折才找到你的行踪,只想问一句,胡茹卿到底认不认识文若竹?”

阿梅垂眸沉默,手握茶盏,片刻后道:“你们调查此事又如何?既已盖棺定论,难道还有还她清白的可能吗?”

江玄看向宋知念,见他面色不改,手指在折扇上轻点,似是思索该如何作答。

不等宋知念回答,阿梅又道:“即便能还她清白又怎么样?二十年污名,如何洗清?倒不如旧事不再提,且让她安眠。”

宋知念听完,折扇在桌面轻敲,沉声道:“你既肯定她是清白的,如何忍心她背负污名?安眠?她如何安眠?你又如何安眠?”

阿梅愣住,抬眼盯着宋知念,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宋知念继续道:“你当知无不言,至少让我等得以深入探查,揪出害她的人!我许是没有办法还她清白,可那害她的人,害文氏的人,如今正悠然自得,没有一丝悔意。你看得下去吗?”

阿梅缓了一阵,深吸一口气道:“我以为不会有人在意真相了。”

宫洛雪瞥见林玉安正盯着盘子发呆,不知他在想什么,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伸手拉过他,在桌下把起脉来。林玉安被这举动拉回思绪,他刚想到初二那日宫洛雪去和三娘喝了一夜酒,不知他们会聊什么?转瞬又在心里问自己:与我何干?不自觉地收回被拉去的手。宫洛雪用眼神发出疑问,林玉安似是完全没发现他原是在把脉,只对他一笑,留下宫洛雪一头雾水。

宋知念听她这样说,略放松了些问道:“胡茹卿认识文若竹吗?”

阿梅思索片刻道:“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姐姐那时仰慕者众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得见。往往是先递上书信一展文采,得姐姐垂青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江玄摸出怀中书信在她面前展开问道:“这字可见过?”

阿梅细看了肯定道:“如此工整的书信,若是姐姐见到了,定会让我抄写三五遍,我却从未见过。”

宋知念心下早已有一无所获的准备,一个暗探,想要瞒住孩子太简单了。便让江玄收了书信,道:“你为何如此坚定的认为胡茹卿是清白的?”

阿梅道:“那时我年龄小,姐姐那些客人中却有几个印象深刻的。一是与姐姐情投意合的徐相公,一是曾重金追求姐姐而不得的王大人,还有就是那实为暗探的关外商人。”

宋知念同江玄对视一眼,江玄开口道:“王大人?那时你尚年幼,如今已过去二十年,为何如此印象深刻?”

阿梅目光坚定,道:“我确实不知王大人官居何位,但我记得他的名字,王中元。”

听得这个名字,宋知念的心在瞬间剧烈跳动。

胡茹卿案卷中可从未出现过王中元!

阿梅继续道:“王中元和徐相公同一时期为姐姐一掷千金,他曾私下找过我,让我给姐姐送吃食送首饰,名字就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后来姐姐被徐相公的诗文打动,二人情投意合,王中元就不再来了。姐姐被带走那日,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姐姐房里翻箱倒柜,带走了很多书信和首饰。”

宋知念只觉自己呼吸乱了,王中元取走的东西必是与他相关之物。

“我见他拿走姐姐的东西,连忙拉住他。”说到此处,阿梅的声音带着怒气:“他竟狠狠地在我胸口踹了一脚,鸨母这才跑来对他发狠‘王中元你这个混蛋,把丫头踹死了我定上官府找你赔钱!’谁知他只一手就将鸨母制住一并带走了。这场景今日想起来都似昨日发生。约莫两三日后,鸨母回来就急急地把我们发卖了。”

江玄问:“那另外两人呢?”

阿梅看向他道:“那关外商人相貌与中原人不同,并且他颈间佩一镶嵌彩色宝石的颈环,我自是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永贞八年我见过他和王中元在一起。”

宋知念霎时收了折扇惊道:“永贞八年?你确定没有看错?”

阿梅看着他眼神坚定:“不会错的,那关外商人个子不高,微胖,深目高鼻,颈间佩一镶嵌彩色宝石的颈环。当时正和王中元在交谈。”

“在何处见到?”宋知念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声音迫切。

“临都,醉香园。繁花楼鸨母正是把我卖给了醉香园做杂务。”

好大的胆子!

案卷所记,此关外商人正是伊土林部暗探,与胡茹卿一道被斩首。可这人竟在四年后再度出现,是如何从刑部大牢脱身?又是谁助他脱身?被斩首的又是谁?

“那时我已有十三岁,仍然记得姐姐每次见过这关外商人之后都沉默不语,甚至有几次默默流泪!我曾问她是不是这人很凶,姐姐只说‘如何斗得过这些虎狼?’我细想多年,定是他二人联手做局,害了姐姐!”

“我有必要提醒你。”江玄双手抱胸,目视阿梅道:“胡茹卿通敌证据确凿,徐向柳也确从徐同知枢处誊抄边防机要。此案人赃并获!”

“我请问这位大人。”阿梅语气坚定,丝毫未被江玄的气势吓倒:“姐姐身陷囹圄,终其一生在那繁花楼如软禁一般,她和徐相公情投意合,徐相公已有给姐姐赎身的打算,若她是暗探,进了徐府她既能过上好日子,行动也更加便利,为何急于一时?”

“很简单。”宋知念不假思索道:“进了徐府她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阿梅一时语塞,陷入沉默。

她始终不信那个不教她才艺,却教她识字看书算学的姐姐会是那通敌之人;也不相信终其一生都想逃离青楼,眼看就要成功的姐姐,会在最后关头亲手毁掉这条路。

但,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宋知念把玩折扇:“此案由胡茹卿牵出一条暗探网,那关外商人便是她的上线。此人为何四年后再次出现我自会去查。胡茹卿想要洗清冤屈太难,但我定会查出幕后黑手。”

阿梅心下感动,起身向宋知念一行抱拳施礼:“我长于市井,见过各色人物,深知诸位来历必不一般,阿梅先行谢过!只求若是找到那幕后黑手,能让我亲眼见见,允许我踢之唾之,一解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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