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躺在了急诊的床上,我也不再执着于回公司上班,单手打着字,给直属领导发消息请假,在企业微信上填写休假信息时,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周五。
“你今天不上学吗?”我疑惑道。
“我每周五中午放学,周日下午开学。”他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会逃课。”
“可是,你只穿卫衣不冷吗?回家去吧。”我看着他单薄的卫衣,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冷啊,我体质好着呢,刚才抱着你跑那么远,都没喘气。”
我低下头,心中除了感激,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回去吧。”已经麻烦了他很多,在身体没事的前提下,没什么理由再让他留下。
“赶我走吗?”他语调低了下来:“可是,我家一个人都没有,在这至少还有你陪我说说话。”
“为什么?”我察觉到他的低落,不忍心再说赶他走的话。
“我爸——,嗐,常年不回家,习惯了。“他神色间有一丝嘲讽,却也没有多言,继而说道:“我妈妈前段时间状态不好,我送她去瑞士休养了。”
听了他的回答,我沉默着没有继续再问。
“我走了一周多,你怎么就把花摊收了?我还以为,又要找不到你了。
我心不在焉,随口答道:“最近工作忙。”
“但是!”他显出几分得意:“我还是找到你了。”
此时神采飞扬的周又安,像极了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鸟。见他真的不打算走,我拿起自己的外套递给他,毕竟我还盖着被子,他却在五度的冬天穿着单衣。
周又安接过外套披在身上:“秦槐,你真好。”
这就是好了?到底是少年心性。我往被子里缩了缩,盖住大半张脸。
一阵铃声响起:是陆正则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点开了接通健。
“小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又安自觉走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学长……。”我本想说自己没事,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莫名哽咽,逞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四年的书信往来,加上四年的相处,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陆正则早已成了亲人般的存在,尽管只比我大了三岁,却像是半个长辈一样。
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大约是半夜在家办公的缘故,没有像在国内公司时那样梳上去,而是变成刘海垂在额前,便显得年轻了几岁,恍惚间让我回想起大一开学在车站见到他的样子,站在阳光里,像一块美玉。原来资助了我四年的人,这么得观之可亲。
“学长,你那里是半夜吧,怎么还没睡?”我不欲谈自己的病情,因此问起了他。
“处理一些国内的业务,看到你的病假申请了。小槐啊小槐,我才走了半个多月,怎么把自己照顾得又是低血糖又是高烧的?”相识以来,无论我是因为认知短浅还是不小心做了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事,他都从来没有用嗔怪的眼神看过我,今日亦是如此,即使隔着手机屏幕,我亦能感受到他满心的担忧。
“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我朋友在。”我不知怎么定位和周又安的关系,大抵我们是算不上什么朋友的,却也找不出更好的名词。
挂了电话,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周又安推门进了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总觉得有一瞬间,他又露出了提到他父亲时那种嘲讽的神情。我眨了眨眼,确定刚刚只是高烧带来的头晕眼花。
输液结束时我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医生表示急诊床位紧张,可以拿着药出院了。周又安亦步亦趋跟着我,在我问了好几遍外套和外卖的价格后,依然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有些着急,撇着嘴盯着他。
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安:“你很怕欠我人情吗?”
“对!”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好吧,那你请我吃饭好不好?”
“你想吃什么?”
他似乎真的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吃面。”
“哪家?我陪你去。”
“我想吃手工面,听说、北方人都擅长做面食,他们只爱吃手工面不爱吃挂面,我好像从来没有吃过手工面。”他语气虽是问句,眸中却有笃定:“秦槐,你是北方人吗?”
“是。“我没法反驳。
“北方哪里?”
“你猜。”不止一次有南方同学问我是哪里人,我都会让他们先猜。
“东北?”不知是因为南方人认知里最能代表北方的就是东北,还是我身形的缘故,我常常被当成是东北姑娘。
“没有那么北。”
周又安低下头凑近了些:“你会做面食对不对,给我做顿饭吧。”
“这算什么请你吃饭?”我不是不明白他的小心思,只是怎么忍心苛责。
“我不管,你不答应就欠着我的人情吧,反正我也没打算让你还。”他抱起胳膊看着天空,锐利的下颌线衬托着倔强。
“可是,我哪有地方给你做饭。”我企图说服他。
“可以去我家。”他狡黠地笑着,举起手机放到我面前,我看到了屏幕上他和备注为“妈妈”的聊天记录。“我都和妈妈说好了,今天会有朋友去我家一起做饭,她让我好好招待你。”
我还要再推脱,周又安扯着我的衣角把我拉向路口不知何时停下的一辆车,催促着:“医院门口不能停车,你再不坐上来,咱俩就等着被保安骂吧。”
我和他一起坐在后排,司机始终没问周又安的手机尾号,也没有任何导航的页面,我悄悄侧头看向周又安,手掌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从地库进了大厅,有穿着制服妆容精致的工作人员站出来向我们问好,我受宠若惊,小声地回道:“你好。”
上了楼,在周又安开门的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洗得发白的鞋面、闪过昨晚刚缝好的歪歪扭扭的内里,亦闪过这个时节家乡被大雪压着的麦田,现在的我,只想逃回那片麦田。
进门换了鞋,周又安让我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茶桌旁给我煮茶。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周又安神态自若地没话找话。直到一盏清茶递到我手边,我终于不好意思再沉默,问他:“你家阿姨呢?”
“她请假了。”
我意识到不对,觉得他在哄我:“周又安,你骗我呢?哪有阿姨天天请假的。”
周又安见我不信,笑了笑坦白:“上次是真的请假了,这次……,是我给她放假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我已是又羞又气,扭过头不再看他。
“都到我家了,真的不给我做顿饭?”他扯着我的衣角晃啊晃,晃得我心烦意乱。
少顷,我叹了口气,向厨房走去。
周又安跟了进来:“需要我帮忙吗?”
面对陌生的厨房我有些无措,除了能看清灶台是灶台,冰箱是冰箱之外,别的就认不出来了,无耐我只能指挥他:“帮我找一下面粉。”
打开冰箱,里面是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食材,蔬菜干菜肉类酱料都在各自的区域放置得整整齐齐,莫说是做一顿面,就是十菜一汤也够了。看了眼辣椒,我选择了忽视,指着一堆叶菜让他选。他想了想,选了菜心。
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小包面粉,周又安拿给我确认,包装迷你得可怜,倒是刚好够做一顿的量。我从碗柜里找出一个可以和面的盆,把面粉全部倒进去,周又安双手撑着灶台,弯下腰探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
刚退烧没多久,手腕尚且没什么力气,他看我揉得费劲,洗了手挪过面盆:“我来试试。”他学着我的样子用指关节按压面团,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面上,不像和面,倒像是在揍沙包。
我实在看不下去,抢过面盆,他大概不想显得自己多余,又自告奋勇:“我帮你洗菜。”我不忘教他:“先择一下再洗,洗三遍。”初步和好了面,盖上盖子等它醒发,我回过头,周又安正把洗好的菜心从中间一切为二,茎秆部分全扔进了垃圾桶。
我扶了扶额:“你是不是从来没进过厨房?”他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实在让人无语:“我小时候还以为,吃完的碗放一会儿就会干净了,再放一会儿又会有饭了。”
我推着他推到沙发上:“你就等着吃吧。”
醒面的功夫,我把厨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擀面杖,只得接受现实:地域原因,这里的家庭很少会备擀面杖。好在周又安只说想吃手工面,没说一定要是手擀面。
我把醒发好的面揉光滑,做了两碗水扯面。
端到周又安面前时,他好像真的很开心,托着腮看着我一直笑。见了这么多次面,我依然不敢触碰他的视线,催促他:“趁热吃吧。”
他吃饭时很安静,小口小口不发出一点声音,而我就更安静了,从进入他家开始,肢体就一直是僵硬的。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后,他突然开口:“谢谢你,秦槐。除了你,没有人会亲手给我做手工面了。”
我的心一刹那冰雪消融 ,那一瞬间的我,似乎再给他做十次百次饭也愿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