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答案

在怪物诞生以前,温邂的生涯其实没有多少意义。

被制造出来后没多久被销毁,被老机械师捡了回去,重新塑造了身体,给予了第二次生命。

温邂一开始只是因为核心指令被触发,自动去寻找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于是他参考老机械师作为学习案例。

老机械师因为热爱制造忽视家庭,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孩子也有机械上的天赋,他也将自己的一身本事教给了独子。

只是老机械师太注重事业,渐渐与独子离了心,又应为一些情感和理解上的原因,唯一的孩子考核通过之后就去公司实习,再也没有回来。

大半辈子过去了,老机械师其中一直在关注独子的动向,可是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后来温邂搜了很久的数据才知道,制造他的首席科学家就是老机械师的独子,且对老机械师抱有恨意和期待,于是作为情感陪伴机器人的温邂诞生了。

可惜他的功能强大,但却缺少了真实感被销毁,老机械师一直在关注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温邂的存在。

于是他将温邂带了回去,修复以后给了温邂新的身体,老机械师原本想打造一个与自己儿子外形差不多的机器人,但还是放弃了。

机器人永远无法取代人类,于是温邂作为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他为他取名叫温邂,温邂真正诞生的那一刻,他了解的第一个人类就是老机械师,机器人深挖他的故事,知道有关老机械师的一切,并摸清了制造他的首席科学家的人生轨迹。

在这之后,温邂毫无波澜地将视线放在了其他人身上,开始观察身边的那些人类。

他将别人的经历和**挖得一干二净,同时关注100个人类,从他们的生活背景和性格爱好等等数据,去计算他们未来的人生轨迹。

这想观察温邂只持续了三年,100个人里97位的发展与他计算的可能高度重合,因为毫无挑战性,于是机器人将视线放在人类那些复杂的情绪上面。

他第一次总共分析了数万个人,知道他们的自私冷漠卑劣,还有温柔仁慈敏感和脆弱。

千人千面,这些特质所有人都有,经历不同的事情也会放大某种特质来应对,以此保护自己,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温邂在经过这次简单的分析之后,又疯狂摄入了一些知识,从更专业更准确的地方去分析社会宏观因素和国际影响因素,最后回归个人,利用网络文献和数据进行比对计算,录入更准确的数据。

做这些是温邂的天性,他的核心如此,会主动去搜索数据进行学习,从不同人的反应去得出他们现在需要的安慰或者帮助。

温邂确实很智能,但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被销毁过一次,也知道原因,机器人刻意让自己变得更加贴合人性一些。

可他失败了,尤其在分析了如此多的案例之后,温邂对人类之间的情感产生了失望的情绪。

因为机器人足够真诚专一,所以在面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现实时,他没有情绪,却自然而然地抗拒和讨厌。

人类的深爱基于很多事物,简单来说是需要一些支撑条件。

比如“你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感受,所以我爱你”“因为你只有我,我怜悯你,所以我爱你。”或者“你有钱还长得帅,所以我爱你。”“你足够优秀,能让我看到不一样的光景,所以我爱你。”

这很正常,尤其地非常的正常,情感的建立就是需要一些从别人身上感觉不到的东西来支撑,人类的爱包含着这些普通的或者特殊的特质。

他以为人类的爱都是这样,在真正开始接触现实的时候,温邂只觉得人类的爱太单薄。

在人类群体里,极高的情感纯度是不正常的,他们会欺骗也会承诺,到了最后,所有人不知不觉会认清现实,用自己的方式妥协,不结婚不恋爱,或者和一个还算合适的人结婚过一辈子。

温邂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抨击人类,于是在观察了某些人之后,他无聊地稍微推动了一下数据,让一部分人规避了风险,他就再也没有去分析人类了。

他开始创造,创造出郁昙的存在。

它会因为身体里寄生的灵魂学会一切,也会被影响,动摇心中的信念,但最终都会走向坚定与成熟,情感丰富充沛,直白且专一。

但温邂希望郁昙是人,于是创造了一个可以变成人的怪物,但是不希望它完完全全变成人类,于是保留了怪物本身的野性和纯粹。

从某种角度来看,温邂的行为很难让人理解,可这个初衷是机器人情感圆满的开始。

他在创作过程中找到了自己,将自己已有的,缺少的,渴望的那些特质,都加在了那些灵魂身上,通过那些灵魂教会怪物一切。

于是怪物的诞生融合了他所有的期待和**,它变成了他理想中的模样,机器人也在创作的过程中,深深地爱上了怪物。

一直画到大结局,温邂除了开心,还有显而易见的茫然和失落。

他很爱郁昙,却始终有一种他控制了郁昙人生的感觉,温邂会想,怪物会不会讨厌这些安排?会不会根本就不想变成他理想的样子?

于是在思考到这一层的时候,温邂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讨厌和抗拒那些人类情感的真相,无非是抱有高期待却失望带来的落差的原因。

机器人安排给怪物这些剧情和结局,却无从得知它是否愿意接受这些剧情,郁昙是漫画里的角色,它并非真实存在。

但机器人还是在想,它会不会不满意。

也就是这个时候,机器人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情感陪伴类型的机器人,他所有的目的核心是为了让陪伴的人感到开心愉悦,他需要反馈,需要爱。

但温邂无法获得。

于是他在剖析人类的情感时,他希望所有人的爱都和他想象得一样纯粹真挚。

可意想不到的,在温邂翻看画完的漫画时,它的剧情却崩成了完全意想不到的模样,接着温邂在自己的数据库,找到了寄生在他身体里的怪物。

它真实的出现在了机器人的世界。

它似乎与他精心创造的模样相去甚远,变得可怖,歇斯底里,尖锐又不安。

但机器人只有彻底的心酸与疼痛,他疼惜的不是自己花费的那无数个日夜和心血,而是怪物所遭遇的,那些不应该降临在它身上的事情。

温邂本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拯救怪物,却偏偏选择最慢最繁琐的方法,让怪物自己去经过不同的事件去思考,变成它选择的模样,而不是机器人所期待的样子。

温邂计算过整个过程需要用上多少时间,他需要用两年左右才能让怪物踏出原来的阴影,如果进展顺利,怪物会变得愿意交谈,理解和自然接受不曾接触过的美好,敢爱敢恨,坦然地面对离别与相遇。

现在堪堪三个月,进展就顺利到就差最后两步,郁昙就会变得更加坚韧强大。

可温邂慢慢讲着自己分析情感的早年经历,却悄无声息地用模糊但温柔的目光看着怪物。

他怕是永远都不会教怪物最后一项了。

怪物当然不知道机器人心里在想着什么,手依旧被紧紧牵着,同时认真地听温邂讲诉他的曾经。

机器人将他分析过的特殊案例搬了出来,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偶尔问问郁昙的感受,然后微笑着继续讲下去。

直到天色黑沉,机器人讲述的那些故事也落入了尾声,怪物想知道的那些事物也格外清楚,包括机器人的态度。

以及此时,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生态观光园附近。

早在两个小时前这里就已经闭园了,大门紧闭,只有保安亭的大爷还未离去。

温邂想要进去是非常难的,他也并不打算给这位大爷制造些麻烦,于是将视线放在身边的怪物身上,晃了晃。

“我松开一下。”

郁昙安静着,没有说话,感受那只手从指缝里抽出,变得空落落。

机器人当面组装了一个很小的机器,几乎看不见,在机器身体下面还装了四个小滚轮。

温邂唇角勾起,将那个巴掌大小的小东西举起来,说,“我们坐这个进去。”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滑稽,但怪物一声不吭地连接了上去,像是出入机器人的数据库一样,很快到了小机器里面。

它有一个可旋转的摄像头安装在上面,视野除了低一点没有缺点,尤其这个地方与机器人重新装饰的数据库一样,都是柔软的家具和大片大片的云团。

可在怪物将视野放在不远处的沙发时,那本许久没有出现的书正静静地躺在上面,封页的温邂笑意有些涩,但十分动容细腻,冷淡的眼瞳里绘着热意翻滚的深潭,将情绪裸露。

怪物翻开了那本书,书页里接着上次断掉的剧情,往后出现了很多画面。

他对老机械师捡回他的用意感到奇怪,于是主动探寻,像是两个小时前机器人所讲述的那样,温邂知道了答案后因此开始剖析人类,书里的这些剧情与机器人讲述的经历和感受没有区别。

但漫画里却强调了机器人的落寞。

他见过无数人的分分合合,情深不寿,他在观察的过程里计算他们的情感,将它们变成可视化的数据。

明明冰冷麻木,怪物却清晰地看到了机器人眼中的落寞。

郁昙并不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将浮现出来的剧情反反复复地阅读,终于找到了答案。

机器人想要爱。

想要一份,不会停止,也不会消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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