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机器人告诉它，郁昙也十分清楚。
探寻本身其实无异于折磨，符合心理预期或者不符合心理预期。在此过程中反复询问自己这么做是否有意义，时间和精力全部投入，也可能无法得到答案。
它讶异机器人的执着和坚定，直到郁昙发现对方也有着和它相似的疑惑的时候，怪物下意识地共情了。
当自己的存在似乎对于别人来说具有一定意义时，不管这个意义好与坏，都会让人产生不同程度的探究欲。
郁昙沉下思绪间，模糊地明白了温邂这么做的意图，可依旧像是笼了一层网一样，身在其中看不真切。
它顿了顿，说，
“所以，我们去找到答案吧。”
机器人忽然感到自己的机械身体在发热，这种反应让他下意识看怪物的反应，却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发现而感到微微的窘迫，青年强压下各种复杂情绪的动荡，将显示屏递给对方。
上面放着一张放大后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一个绿色状态标。
“这是徐先生现在所处的地方，但是他才经历丧偶之痛，也因为更细节的问题，我们不能靠近他寻找答案。”
郁昙安静一会，问“为什么林女士可以，他不可以。”
温邂认真地解释道。
“林女士脱离人类社会，但是她对于真心想要了解的人来说非常好接近。而徐先生全心全意放在他的爱人身上，他难以接纳外人，尤其是一位男性。”
“即使我们找到了合适的身份，他也不会对我们敞开心扉。”
郁昙垂下眼，影子微微晃动，像是被微风抚过的烛火。
“他爱人的死去让他难以接受到这种地步吗？”
温邂轻声嗯了一句，他静静地看着怪物，“付出真心的存在死亡，无异于被摧毁所有心理防线。”
机器人很快止住这个话题，他毫无痕迹地挪开视线，说，“不过我有办法，陆女士在他目前停留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小机器人，我可以连接上。”
显示屏突然黑了下来，正在显示连接。
“徐先生这个时候应该到她姑姑家了。”
“那些东西，他应该马上就能拿到了。”
…
徐远洲刚和陆善悦的姑姑聊了很久，临走时，她将一大箱遗物给了他。
“小悦出事前不久寄放在这里的，说是下次和你一起来的时候再来拿。”
中年女人叹了声气，“之后我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忘了这件事，也没来得及悼念，希望你不要怪罪。”
徐远洲拿着遗物，眼眶显而易见的红，“没关系，她只有你一个亲人，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男人告了别，回到车上，将那个箱子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来。
这算是整个旅途当中最多收获的一次，徐远洲深深呼吸平复心情，慢慢打开了箱子。
这里面东西很多，一些收好的童年玩具，还有保存得当的旧照片。
似乎全都是与陆善悦的童年有关，但里面有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绑带上系了一个卡片，上面写着TO粥哥。
徐远洲看到这个称呼，一瞬间笑了出来，眼泪都没来的及被愉悦的心情收回，眷恋却马上重新将泪酝酿得更加汹涌。
他泣不成声，像个失去心爱的朋友的孩子，咬牙哆哆嗦嗦地拆开了那个礼物。
礼物是一个白色的智能机器人，圆扁普通，徐远洲给它接上电源，它的黑色部分亮起了两条斜杠，一张一合，像是机器人的眼睛。
它看着脸上带着泪痕的徐远洲，好奇还带着一丝打趣，像是熟透了的那种关系，不留情面地嘲笑着。
“哟哟哟，怎么哭啦哈哈哈哈，是因为太久没见想死我了吗？”
与记忆里的人强烈吻合，徐远洲瞳孔震颤，不可置信的同时慢慢拿起小机器人，却看见它眨了眨眼电子眼睛，“要是你说认不出我来我可会生气的。”
徐远洲将机器人捧在怀里，眼泪疯狂落下，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显示屏里隐隐约约传出了男人难以遮掩的哭腔，脆弱无助，心酸又痛苦。
郁昙将头转向机器人，他正敛着眼，指尖抚在显示屏的感应器上面。
怪物询问道，“他不应该感到愉悦吗？”
温邂摇头，“这是正常反应。”青年解释道，“因为他足够爱，对高度相似的机器人先会产生难以置信，接着他清楚人与模仿人的区别，就会产生抗拒。”
“徐远洲在想，如果她没有死亡，这个机器人应该就是她送给他排解思念的物品，而不是死后的慰藉和凌迟。”
青年将手指收回来，机器人摩挲着指尖，刚刚他将陆善悦相关的信息整合成数据库，写了一段运算分析代码输入了那个机器人里面。
这也是机器人为什么能够完美模仿陆善悦的原因。
温邂没有改造得很完全，这个机器人同时具有强烈的相似性与割裂性，后期徐远洲会接受它。
温邂改造机器人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可怜对方而制造一个替代品。是因为有些答案徐远洲很久之后才能找到，他帮他提前找到了。
只是换了一个表达方式。
另一边，徐远洲托着机器人，强压下哽咽的声线，“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小雪，”机器人笑眯眯的，它说，“不过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智能哦，我只会播放随机留言。”
“刚刚说的话是留言之一哦。”
徐远洲很茫然，“什么意思？”
小雪：“真是该说你什么好，下次不可以是这个反应，不然我要用拳头抡飞你的头。”
记忆渐渐回笼，徐远洲眼睛忍不住带了一丝笑，唇角却始终向下。
他想起来了，这些话是她曾经和他聊过的内容，一模一样，毫无偏差。
小雪似乎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它说，“想起来了!我的数据库里一共导入了四本手账、和一个私密账号的所有内容、以及和一个叫做粥哥的人的完整聊天记录。”
在徐远洲震惊到不可置信的时候，小雪安静了一两秒，然后再次惊呼，“哇塞，大部分都是写给粥哥的内容。”
它像是才查看到数据里的内容一样，“你可以一点一点读取喔，不过内容实在是太多啦，你是要从哪个地方读取？”
徐远洲翕动着唇，眼睛晕染着希冀的亮 ，但是他很快说。
“随机吧。”
“如果她知道，应该会喜欢用这种方式来给我惊喜。”
黑色显示屏闪烁了几下，慢慢开始滚动着几行字。
[我在那个角落看见了一个人!!!天啊!!!那里平时根本没人来!!!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
好尴尬啊，不过对方好像没有发现我，他看起来真的好高好白，羡慕死了，兄弟我们换个皮吧。]
徐远洲眉目柔和了下来，他难以掩饰自己的笑意，悲伤被回忆冲淡，男人不可遏止地想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去，当时徐远洲测验没考好到偏僻的地方走走，放空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里。
他在那里看到了写写画画的陆善悦，很投入很沉浸，徐远洲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热烈美好的笑容。
在意识到自己看了很久之后，徐远洲红着耳朵离开了那里，自此以后，就忍不住绕远路过那里，悄悄地看对方在不在。
他关注过久，就忍不住去了解，用了很久知道了她的班级，为了能时常看见她，和她班上的一个男生打好了关系。
徐远洲刷脸的次数越来越多，他长得一般，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而陆善悦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他必须努力才能忍住不去看她。
后来，就是长达三年的暗恋。
徐远洲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没有回学校，他不会知道陆善悦在那三年当中给他写过情书。
徐远洲由衷的认为当时的自己没有可取之处，但一想到陆善悦喜欢自己，他第一反应不是疑惑与自卑，而是了然。
他熟知的陆善悦，总是能捕捉每一个事物的独到之处，一向地善良美好。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机器人出声，念出了答案。
[他好像和我们班一个很闹腾的男生玩到一起了，他真的不会带他闯祸吗？我的天，不过看那个男生情绪真的也太稳定了吧!好沉稳的感觉!!而且五官线条柔和，越看越温柔!和他相处一定非常开心!
如果是这样姐就冲了!!!这种类型完全是天菜啊，一看就是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不过我的大脸盘子好像有点没有竞争力啊，没关系，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徐远洲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他整理好复杂翻涌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往后听着。
[第一次面试粥哥陪我去的，哇塞，果然沉稳是会传染的!]
[悄悄建了一个私密账号!专门记录和粥哥相关的内容，我真的太喜欢他啦!三观性格什么的都很契合，跟他可以不计后果地发牢骚!发小脾气!还可以捉弄他哈哈哈，看他那么容易害羞真的好喜欢啊，我想玩点不一样的都施展不开。
不过这个账号会记录我任何时刻的真实想法，希望给他看的时候，别吓到他了。
吓到了就霸王硬上弓!]
[去人间桥的时候抽了一个签，有个道士看完我的八字，告诉我几年后有一个无法跨越的大劫，我不明白，但是道士不告诉我后面的内容了。]
[估计是骗子吧!不过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得把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从最初开始写!!!留下一个完完全全透明的我给粥哥!要是真的出事了得让他自己慢慢找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爱我，我才不会写呢～]
徐远洲听到这里，情绪再难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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