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魅

村庄离他们的小院不近不远,穿过一条被苔藓覆盖的隧道,走了约莫两刻钟,就到了。来回走了半个时辰,也只是微、喘,这老妇人的身子骨也太强健了。

一路上,老妇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往事。

亡夫性情急躁,好逸恶劳,在世时,不顺心了便对她非打即骂。但好在几个儿子孝顺。老大务实肯干,担了家中大部分责任,老天却不曾厚待他;老二老三死于十八年前的役灾。

后来又有了老四老五。两兄弟皆志向远大。老四应召从军,临行前斗志昂扬,愿以军功回报老母的养育之恩,不幸命丧胤岭之战。

普通人的境遇大抵相似,因为时代的桎梏,女性的可选择性又少了许多,命运兜兜转转,只有那么几种。李攸宁莞尔一笑,未做评判。有个问题,更让她好奇: “阿婆是怎么断定,宅子里住了神仙?”

老妇人语气和蔼:“那儿本是一块荒地,老身年轻时上山采摘时常走。那时总嫌山路弯弯绕绕,一走两个时辰,想着碰碰运气,便发现了这通道。一日,五郎路过那地,同老身说,亲眼瞧见它平地起宅院。”

“世间魑魅魍魉繁多,下次,可不要再以身试险了。”心想,宋清衍做事这么草率?

“为了五郎,无论是什么,老身也愿意试上一试。只是仙人,要是我儿……请仙人不要伤他,他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老妇人忙活着,为她准备茶水。李攸宁细细打量了一圈,又在外头走了一遭。遇到一村中妇人,发了善心小声提醒:“姑娘呀!快走吧!别再俺们村待着了,俺们村里闹鬼,专挑好看的女子下手,都死了三了。”

她又回到老妇人家中,闭眼坐着,用这两日习得的心法,祛除妄念,保持清醒。

过了一会儿,王五郎回来,忽见家中多了一陌生人,不善道:“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赶紧离开!”

李攸宁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无半点精神气,面色苍白,眼袋发青,连嘴唇也毫无血色。

老妇人听见动静,怕自家儿子的态度惹恼了“仙人”,不肯帮她,忙放下烧着火的灶台,出来解释:“为娘出门摔了一跤,是这位姑娘出手相助,就自作主张请回了家里。”

“娘!你有没有事?”听了老妇人的话,王五郎顾不得其他,焦急不已,上前查看老妇人的伤势。

“娘没事,刚刚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你去屋里歇着吧,这里为娘操持就好了。”老妇人摆摆手。她不敢向王五郎提及身体之事,偏生李攸宁一开口就是问这个。

“王小哥面色极差,该好好休养,以免母亲担忧。”

王五郎面部扭曲,一双死鱼眼阴沉沉地盯着说话之人,寻常人看了必会寒颤不止。

李攸宁丝毫不惧,平静地直视对方。只一会儿,对方又恢复了恹恹的模样,径自回了房,全程未说一个句。

人们常说的撞邪分为两种,一种是被灵怪以吸食生机的目的缠上,另一种则是夺舍。王五郎方才的状态像极了被夺舍,可他对老妇人的关切又是真心实意的。

夜幕低垂,一切归于沉寂之时,凄婉动人的调子随晚风习来:“关山千里,月影寄相思,遥问郎君何时归,不知归期,不知归期。”

习惯性扬手,发现腕上的铃铛早已丢失。她站在屋檐下,等待远处那抹黑影靠近。

“大人安好,奴家听过您的美名,遇到您,是奴家之幸。您许久不出现,京中友人们甚是着急。”婉转又幽怨的声音传至耳畔,一眼望过去,那游魂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吊诡又可怖。

她观游魂怨气不重,执念颇深,问道:“你为何来此?”

“奴家不过是想见见日夜思念的五郎罢了。”游魂作娇柔状,似是掩面含羞,描绘往日恩爱,说到动情之处,情不自禁哼起刚刚的调子。

他们在杨柳河畔相遇,它曾是青楼女子,他承诺战胜归来便娶它;它被一金主看上,抵死不从。郎君终于归来,可昔日女子已不幸殒命。

万般皆是命。

“王五郎从未出征。且生死有别,你缠着他会剥夺他的生机,消减他的寿数。”李攸宁拧眉,它口中的男子与王五郎并非同一人。按着时间,它才逝去不久,怎么就记忆错乱到连人都记错了呢?

游魂忽然痛苦不堪,像是受了什么侵扰,迸发出无限怨念:“阻碍我与郎君天长地久者!死!”

李攸宁自知抵不过,扭头就跑,能拖一时是一时,灵魂不能再伤着了。这种时候,无论什么心法、咒文都不顶用。她原想渡一渡普通游魂,积攒能量,系统也不至于半死不活,熟料一上来就是一只大的。

气喘吁吁时,一道白光闪过,阿迷将她护在身后,施术与它对抗。不知为何,它的怨气源源不断,且有愈发壮大趋势,似乎要吞没正片村庄。

阿迷不敌,眼看要被伤到,李攸宁拉起他往边上滚了两圈,大腿边缘硌到了一颗尖利的石子,渗出血来。

“小阿迷,等会我进去时,你立马像刚才那样攻击它,能做到吗?”李攸宁忍着疼痛问道。

阿迷不明所以,但稚嫩的小脸透着坚定,沉住气,等她动作。

灵魂啃食之痛仍记忆犹新,为防它伤了无辜之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她深吸一口气,冲入黑影之中。一声“快!”,阿迷不敢犹豫,用尽全力给那魂重重一击。她以微薄的灵魂之力抵御怨气冲击,在怨气之中,她见到了它的本体。

它痛苦挣扎着,嚎叫之中,怨魂四面八方飞来。昏厥前夕,一股暖流包裹着她,而后,便是万籁俱寂。

“宋清衍……你来得真不及时呢。”

睡梦间,两段回忆涌入脑海,老妇人与青衣女子在梦中向她挥手道别,她们身无所长,将生前回忆献给了她。

回忆杂而冗长,置身梦境,她走马观花似的在她们人生旅途中走了一遭。

无悲无喜,无殇无忧。

悠扬而欢快的鸟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李攸宁睁眼间,灵魂的伤口因两魂供奉,愈合更快了些,系统也能发出只言片语,脑袋却有些发晕。

她想,那老妇人,明明昨日还老当益壮,一夕之间离了人世,是为何?

推开房门时,宋清衍好整以暇地坐在院中,好似专门在等她。他只字不提昨夜之事,只问她身体如何。

早点仍冒着热气,她轻轻摇头,随意吃了两口,腹腔内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放下碗筷道:“小阿迷怎么不在?我还想村里看看,不如你陪我去。”

“阿迷下山去了。吃完我们再去。”宋清衍语调柔和却富有磁性,让人无法拒绝。

她象征性又吃了几口,抬眸看他。

宋清衍默了一瞬,问道: “不合口味?”

“不是,胸口发闷,吃着难受。”许是昨晚消耗太多,身体一时无法适应。

“走吧。”

两人起身,眨眼间便到了王家村一不起眼的角落里,幻化了一身布衣。

“你不是说,人间不可妄用术法么?”目光撩过清隽的面容,李攸宁笑着,轻飘飘道。

见她如此,宋清衍无奈道:“这些都是入门之术,用了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宋先生?宋仙人?你神通广大,肯定有什么方法的对不对?教教我嘛!昨晚那般,可疼了。”她扯着他的衣袖,眼波荡漾,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方法…倒是有,只是…

“确实没有。”

两人踏入王五郎家中。王五郎正搂着母亲冷冰冰的尸体嚎啕大哭,好半晌,才发现家中有人,来不及擦干眼泪,问:“你们…你们是谁?”

李攸宁狐疑地看向身旁之人,他朝她点点头。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昨日你母亲外出不慎跌倒,我们将她送了回来。今日还有些不放心,特来瞧一瞧。”

“母亲昨日夜里已去。”王五郎沉痛回道,又怕他们误会,勉强收起哀伤之色,“不过这与二位并无干系,一切都是因为我。”

对着两位于母亲“有恩”的陌生人,王五郎受不住煎熬,将这一个月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一个月前的夜里,有道声音不断和他说,他的母亲寿数将近,过不了几日便会离开人世。果不其然,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母亲悄然没了声息。但他仍未取得功名,悔恨交加。

那个声音对他说,可以用他的身体换母亲死而复生。事实也果真如此,当晚,母亲又醒了过来,而他却每况日下。

就在昨日,母亲也猝然长逝,在梦中对他说,自从她那次醒来,双眼能瞧见不寻常的气息流动。他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为免酿成大祸,她请了天上的仙人将她送走。她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够了,只盼他能平平安安。

难怪啊…老妇人那么说是在保护儿子啊。

“节哀。”

王五郎伤怀不已,并未失去理智。两人没多说什么,静静离开。

“王五郎口中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还能让人死而复生?李攸宁问道。

“是魔魅。”瞧她一副好奇样,宋清衍慢条斯理地为她解惑。

魔魅是集众修士恶念而成的虚体,有大有小,本身没有危害,以吸食世间恶念为生。有的会依附于生灵,诱其沉迷于恶念,若那生灵心智不坚,被其所控,便会成为它们的养料。

对方眼中仍透着不解,他明白她的意思,道:“凡人的力量太弱小了,他们的恶念不会幻化成魔魅。”

“那个游魂又是怎么回事?它的爱人与王五郎分明八杆子打不着。村里死的三人又是怎么回事?”

宋清衍一挥衣袖,一画面映于她眼前。那游魂飘荡在山间,缺了记忆,不知方向,被魔魅诱了去。魔魅骗她王五郎便是其苦寻不得的爱人,又诱她害了村中几位与王五郎搭过话的年轻女子。

“那游魂害了人,你觉得她该有来世吗?”李攸宁认真道。

他只说,世间因果轮回,皆是天道恒常。没什么该不该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洄天

超神电视机:从洪荒开始连接万界

你到底有几个替身?!

苟在仙界成大佬

玄幻:闭关千年,我成圣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引渡
连载中有风无风皆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