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安·瑟兰似乎这才满意了。
她将自己的手放进那只宽大而可怖的掌心之中，由哥哥牵领着，在全银河系的注视下，踩在象征人类进步的红毯上，一步一步走向文明纪念碑。
女王殿下的嘴角边始终噙着朦胧的笑意。
亚森微微启唇，悄声问她：“有意思么？”
瑞丽安瞥了他一眼，呼吸间溢出一声轻笑，“我就是要让全银河系都知道，你为了人类，付出了什么。”
“和平与自由从来都不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权利，而是军人们争取来的宝贵机会。”
女王用指尖轻轻临摹着他手上的疤痕，神色自若。
亚森：“……”
他：“你越来越不像姐姐了。”
瑞丽安抿了抿嘴，“哪里不像？”
“你比她会开玩笑。”亚森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
瑞丽安：……
她冷冰冰地甩开他的手，缓步走上了台。
亚森发出了轻哼似的一声笑，退到侧边的阴影里，骑士站到他身边，将他方才摘下的手套递给他。
“谢谢。”
亚森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
来自军席首排的某道视线越发强烈了起来。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团毛线球，线头却被那人叼在嘴里。
他的眼眸微移，看向雷昭廷。
在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雷昭廷那双暗色的瞳眸突然晴朗，脸上也现出灿烂的笑意。青年将军的右手依然放在军刀柄上，一颗紫水晶在修长的指缝间闪烁着。
两个人不知道的是，随着他们的对视，舆情监控里的词云已经开始变味变色。
后台的香农埃舍立刻在精神力回路里向两位最高权力者发出提醒。
【可以开始了。】
说完，他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
这两位在原始竞赛的表现已经暗戳戳地引来一批不正经的人。而帝国和共和都有意掐掉这股苗头，最好的方式则是——
“昭廷，你过来。”共和首座微微一笑。
“哥哥，你也过来。”女王说道。
两束洁白的灯光突然聚焦到两个人身上，雷昭廷和亚森都立马变得面无表情。
他们心中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但在全人类面前又不好拂台上两位的面子。
亚森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女王身边。
雷昭廷迈开大步，走过亚森刚才走过的星空毯，走上了台。
华伦首座没看他，而是看着媒体镜头，声音严肃端庄：“昭廷，你和亚森上将，象征着我们两军的最高战力。你们二位携手并进，对于人类繁荣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雷昭廷：？
女王面若霜雪：“今天终于看到你们两个站在了一起，我真是欣慰。”
亚森：……
虽然心里烦闷透顶，但血管里的细胞锁控制着他违背良心，冲雷昭廷露出了一个微笑。
而雷昭廷，在人类文明的纪念碑前，在整个银河系的观摩下，就这么看呆了。
这还是上将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对他露出正眼微笑，而非烦躁、讽刺、轻慢、无视、不耐或是嘲弄的笑意。
“昭廷。”首座小声提醒了他一下。
他立马笑回去，决定自己绝对不能在璀璨的群星面前落了亚森的面子。
亚森冲他伸出手。
他立即握紧。
亚森张开手臂。
他僵硬了下身形，然后抱了上去。
两个人看起来好似强扭的瓜。
台下的观众跟台上的主演一样懵逼。
高台上的以西结看着这一幕，耀眼的眉目仿佛笼了层淡烟，难以察觉，但又并非不可察觉。
香农埃舍大手一挥，放出早就准备好的官方物料，其中不乏各种小作文大视频，将为数不多的素材炒成了满汉全席，没留丁点儿“上不得台面”的余地。
两边的官媒集体下场，竭力吹捧起两位的伟大友谊，生硬强势得令人发指。
他满意地看着词云之中，“难嗑”从无到有，然后一路跃升，并行出现的评论还有：“我了个星星他们到底在干嘛”，“能看出来这俩人私底下是真不熟”、“守护全世界最美好的帝国双子星”。
网友们纷纷表示，没有什么比官方下场更令人下头的了。
他们吃不动，也吃不下。
而台上的画面更加让人不忍卒视。
雷昭廷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紧张，有点小心，而上将的微笑特别诡异，特别死板。
两人被要求挽着手走下台阶时，亚森转身就走，雷昭廷大跨一步跟上他，脚尖却不小心打到了他的靴筒，弄得上将步子差点没走稳，以至于雷将军不得不牵住他的手臂。
这下看起来，摆拍的痕迹好像更加明显了。
台下，浮鸣甚至听见有战友感叹：“雷将军真惨，这种公开场合下被逼着献身上将，这也算是变相为国捐躯了吧。”
浮鸣：……
于是，联合大典的正式仪式就这样，在女王和首座满意的注视下，顺利结束。
再接下来，就是万国宴会。
在和平纪念碑的地下，作为大典举办方的帝国特意开拓了一块巨型场地，以白金两色为底调，用紫色丝带点缀其间，正中间的宽大圆形舞池地板上，绘出了银河系悬臂的纹路，宏伟而壮观。
场内的各色宾客，衣冠楚楚，看起来如同一片丝绸锦缎的海。
沃隆公爵站在舞池边，对着簇拥过来的名流们，笑呵呵地介绍道：“我们将军啊，基本从不出席宴会的。他十六岁第一次参加新年晚宴时，就出现了男士女士排着队邀舞的盛况。”
他周围顿时响起一圈感叹。
不少人的视线就没从最上首移开过。
亚森毫不在意那些目光。他麻木着身形，坐在女王身边，眼睫微垂，安静地注视着手腕上的金属手环。
这道专门为他打造的装置，每隔一刻钟就会自动给他植入新的细胞锁。整整一场仪式下来，手环终于几近暗淡，这意味着他即将重获自由。
他身边，瑞丽安也正打量着那只被衣袖半掩的腕圈，淡紫色的眼瞳里冰封着厅内恢弘的流光。
兄妹俩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目中无人，被舞池里的众宾虎视眈眈地盯着。
倒也有人大着胆子想去邀舞，但女王的骑士目光一扫，他们就收回了胆量。
女王看见了这一幕，但是对此不发一言。
“哥哥，喝一杯酒吧，我也不想逼你逼的太紧。”瑞丽安推了下手边的酒，尾音轻扬，似乎在为上将即将解放的事情感到由衷的开心。
她强调道，“喝完这杯酒，你就可以回去了。”
亚森接过晶莹剔透的高脚杯。
场中所有端着酒杯的人都举起了杯盏。
上将用那双紫色的眼环视了一圈场内，将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下，毫无留恋地起身离开。
不远处的以西结，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执政卿大人，我是代表穆菲家主…”他身旁的人来自天堂防线以外的某个自治主权星球。
以西结重新看向他，神色清润，目光却如同光线穿过玻璃窗、然后落在了远处的山丘上。
小领主不免有些紧张。能和帝国执政卿说上话的机会……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了。而他知道，背后还有很多双眼睛，正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这边，只等他稍微一放松就会挤上前来，抢走执政卿的关注。
他刚开口，“我们家主……”
“抱歉，陛下在唤我过去。”以西结对他微微一笑。
他拂了拂衣袖上的酒香，向最高首走去，所过之处，除了共和官员，人人俯首致意。
女王正悠闲地品着酒，等他凑近了才轻声说道：“我担心哥哥会喝醉，待会儿你记得去看看他。”
“您尽管放心，女王陛下。”执政卿微微颔首。
……
亚森走在无人的走廊里，身形突然晃了下，伸手扶住了墙壁。
他用力按住胸口，呼吸的节奏却依旧错乱不堪，身体自内而外涌起陌生的热度，却又不像是戒烟时所经历的那种灼痛感。
亚森的紫眸微凝，立刻意识到是瑞丽安干的好事。
真是个疯子。
他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上升，就好像五脏六腑都有野火在蔓延，血液如同蒸发的水蒸气一样，涌进了脑子里，模糊着神志。
思绪也在这种热海之中变得漂浮不定。
他最先想起来的，竟然是《银河系简史》。
为了收容足够全面详细的人类历史，简史里也记载了尽可能多的“野史”，以作为记录人类想象力的史料。
真是讽刺，哪怕人类已经进阶到了星际文明的地步，情胺也永不过时。
上将摇摇晃晃地沿着走廊走去。
他想找个水池子把自己淹死，或者找棵树把自己撞死，然后就可以去地狱里，向姐姐告妹妹的状。
但前提是他得能死透，而且不被地狱赶回来。
亚森刚一转弯，就迎面撞入了一个算得上是熟悉的怀抱。
“都说了，你俩不要让我有机会插足啊。”那人的声音玩味，胸腔随着说话发出震动，“难道是知道我在蹲守你，才故意自投罗网？”
亚森感到一只粗糙温热的手掌落在了他的下背处。
那只手只是轻轻一用力，他就不由自主地和面前的这具身体贴得更加紧密，侧脸也不小心擦过雷昭廷的耳垂。
雷昭廷的胸廓很温暖，腹部有节奏地起伏着，像一只紧实的鼓面。
亚森闭了闭眼，手既颤抖又僵硬，握住雷昭廷的手臂，谨慎地将他的身体推远了一点，努力避免自己做出任何攻击或者接近攻击的行为。
“老师？”
雷昭廷意识到亚森的体温不对劲，捧住他的脸，凑近观察他，“你怎么了？”
亚森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总之一定很奇怪，因为他很清晰地看到，雷昭廷同他对视的时候狠狠愣了下，然后迅速挪开了眼睛，手却用力地将他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肩颈。
雷昭廷的肩膀梆硬，亚森感觉自己的额头磕上去时，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雷昭廷的声音也变得陌生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能回我房间。”亚森还保留着最后的理智。
瑞丽安既然给他下药，那肯定也给他安排好了人。
他才不要让她如愿。
于是，当以西结赶到上将门口时，走廊空无一人。而客房门口暗淡的状态灯，提示着主人并未归来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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