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星舰提醒声来得恰到好处，响起在整张联结网里，“温馨提示，请继续保持非观测状态。”
所有人：“……”
飞船不急不慌地徜徉着，它们毫不在意前方是旅途的起点，还是生命的尽头。可船员们却隐约觉得，这方菱形阵列已如同高空之中的风筝，正面对着漫天隐隐闪烁着雷暴的乌云。
亚森始终阖着眼帘，掌心微微发起了热。
船舱里的自然风吹拂着他的后颈，带来山涧般的清凉，像极了安抚。
朔望终于找回了方才中断的思绪，大大咧咧地在公频开麦，“大家是不是都觉得不对劲，都觉得特别想要睁开眼睛？”
顿时，一阵阵指节击麦的声响，在黑暗里汇聚成了鼓点似的合音。
朔望满意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要我说啊，虽然我们早在出发前，就已经推演了各种危机预案…首先，最致命的，就是星云入口那道‘睁眼即死’的物理诅咒，这个没错吧？”
英加：“嗯。”
“再然后呢，就是Ra’doom。如果我是它，一定会趁此机会将外来势力一网打尽。”说到这里，朔望自顾自地击了个掌，“不过，Ra‘doom是否确有其事…这个我们还不好说，毕竟，数千年来，所有的外界探测都表明，星云内并不存在文明活动的踪迹。”
“排在最后的、概率最小的威胁，就是极端天体撞击事件。为了应对这种危险，舰队的能量网专门经过S级能量矿加持，更何况，我们还有雷将军的绝对防御。就算真的撞上陨石，哪怕是星体，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总的来说，我们已经考虑了所有的已知变量，但有一点，是人类和算法都无法做到的，那就是——”朔望的尾音越拖越长，又蓦地戛然而止。
雷昭廷接上了他的未尽之言，意味深长，“我们无法试图去想象那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
朔望从鼻子里发出哼笑，“正是。”
“我们所面临的，是一道滑稽的选择题。如果我们不睁开眼睛，就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已经安全通过隧道，可如果我们一直闭着眼睛，就无法应对那些难以想象的危险。”
“因此，‘睁眼’的时机，很有可能…直接决定生死。”
雷昭廷靠在椅子里，左右转悠了几下，“这道题，根本无解，只能靠直觉。”
亚森：“所以，要赌一把么？”
雷昭廷兴味顿生，“哦？赌什么？”
“赌我的直觉准不准。”
“我可以赌，”雷昭廷轻轻笑了一声，“但你不准拒绝我的赌注。”
亚森：“……”
众人：“？”
亚森决定不再废话，手腕一翻，从《银河系简史》下取出一枚能量核，“接下来，全体听我指令，准备解除视觉封锁。前方大概率存在异常事件。雷将军，防御交给你了。”
雷昭廷：“好。”
感受到驾驶者的不安分，星舰不断发出死板的警告，“温馨提示，请继续保持非观——”
雷昭廷关掉‘闹钟‘，对亚森说道：“我已开启护盾，随时可以进行下一步。”
亚森仔细地揉捏着手里的能量核，眼眸依旧闭着，“嗯，再等一等。”
通讯仪里安静得如同真空。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费心思‘质疑’上将的战斗本能，尤其是亲历过、或是观摩过’第一战‘的人。此刻，不管是帝**，还是共和军，全部都耐心听候着上将的指示。
在无边无际的等待里，每一秒的流逝都清晰可数，仿佛有秒针滴答滴答地刺着他们的心头，留下一片漾着花味的紫色刺青。
直到亚森的声音终于响起，“现在。”
音节落地的瞬间，二十艘舰艇的观瞄系统同时启动，全体人员的防护目镜解除‘黑暗’模式，重新恢复了光线过滤功能。舰队联结阵列的防御武装层层展开，如同耀眼的黑白甲胄。
驾驶员们睁开了眼睛，一个个却陷入了新一轮的死寂。冷汗瞬间涌出，沁透了作战服。
“……”
舰群周围，雷昭廷的精神力防御网撑起了一方金色的天地。
他们身后，星云裂隙距离舰队尾部仅仅几英里。隧道之中，能量流疯狂搅动着，如同血色的沙瀑，满溢出昏红色的光线，将太空映照得温柔而辉煌。
如果他们早几秒钟睁开眼睛，就会被量子态陷阱彻底绞杀。
然而，不归星云最可怕的存在还不是它的门关，也不是朔望预期里的人性信任危机。
而是，眼前…这只……
这只正用食道迎接他们的巨兽。
巨兽安然地张着嘴巴，露出宽深如海的进食器官，腔壁上泛着星星点点的荧光，炽亮得如同银心的星空。
舰队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沙滩上的贝壳。他们极目远眺，甚至都无法一眼窥尽它的消化道，更别提它的全貌了。
“……”
频道里安静极了。在行星级别的太空生物面前，人类连大气也不敢出。
“草。”
朔望终于还是骂出了声，“那个技术佬可没提这种死法。这他妈不是泰坦星兽么？这一定是大航海时代的那只。它消失了上万年，敢情压根就没离开过银河系，而是藏进了不归星云！？！”
他摸了下胸口，吊儿郎当地庆幸道：“还好它没眼睛，不然，有它守门，通道要么打不开，要么打开到一半就合拢，咱压根就没命进来。”
频道里一时无人附和。
太空之中，湛金和暗红的两种光线不断交织，无数细小的晶体微粒寂静地漂浮着，那是泰坦消化星辰时残留的碎屑。
“将军，建议立即启动鱼群阵列，左后弧区有数个行星掩体，可作为临时避险点。”英加米勒一边提议，一边将她选好的坐标同步给舰队。
“我来殿后。”雷昭廷毫不犹豫，捏碎一个能量核。笼罩在舰队周围的精神力护盾发出金色的爆芒，“全体即刻按英加的建议方案行动。”
“是！”
在死亡面前，两国舰队默契得如同一尾鲸鱼，在太空之中纠缠出色盲斑马光带。在红腹号的带领下，舰群悄然一个急拐，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游曳向远处，看起来一点都不惊慌。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那头泰坦巨兽似乎没什么食欲，比星辰还庞大的躯体慵懒地翻转着，转眼之间便消失了在人类的视野里。
被它的身躯所遮掩的那些星体，明明灭灭地显露了出来。
朔望看着雷达图，满眼不可置信，“它竟然放过了我们？我们差一点都进到它嘴里了！”
英加笑了，“可能因为我们不合它口味吧？”
雷昭廷的黑天号如影子般漂浮在舰队的尾部。他始终面向后方，背对着队伍，支撑着太阳般的防御网，拦在巨兽与队员们之间。
直至舰队终于抵达安全区时，他才操纵战舰回旋。
雷昭廷透过舷窗，看向星舰群。
他的心脏突然空了一块。
眼前，各色星舰整齐地排列着。然而，帝国舰队的阵列中心，龙血号早已被红腹号所取代。
他垂下眼睛，看向亚森专属的通讯频道，回路如同一只断掉的风筝线，早已失去那人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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