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雷昭廷切断了自己的安全索。
“昭廷!”朔望的嘶吼几乎贯穿了回路。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雷昭廷,却只抓到一缕逸散的火焰。视野尽头,那道橙色身影正加速坠落,朝着紫焰最盛大之处奔去。
朔望侧靠在龙血号的舱壁上,胸口不住地起伏,清凉的空气洗涤着肺腑的烟尘味,激得他打了个战。
额角有液体缓缓流下,扎刺着眼球黏膜,他却依旧死死睁着眼。
疯子,那两个人都是疯子。
龙血号贴心地伸出医疗臂,治疗起这堆神情恍惚的伤者。飞船的提醒音也带着一种平静诡异的疯感,“安全撤离时间,二分钟。”
舷窗旁,一阵阵抽气声传来。
朔望扭头看过去,只见战友们伸着手,指尖抵住玻璃,身形僵硬地痉挛着。
他大步来到观察窗前。
“这……”
全部言语顿时哑在了嗓子里。眼前的景象,如同刀片般,剐进了他的胸腔。
只见,整个地表都凝固成了一片湛湛的紫色。一束束喷薄至大气层的光洪全部定格于天地之间,方才震耳穿壁的爆裂声也尽数消失,世界安静得就好像时间静止。
朔望甚至将额头都贴上了舷窗,眼角都几乎裂开。
亚森·瑟兰…控制了整颗星球的矿脉?!
这根本…不可能!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胡安行政官曾别有深意地提醒他,“注意帝国上将,他的精神力很奇怪。”
龙血号:“已重新计算安全窗口期,最新估计值为三分钟四十二秒。按照当前位置,完成撤离需要三分钟二十六秒。”
所有人都沉浸在舱外的动静里,对飞船的提示不闻不问。
终于,在不断放大的目镜视野里,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金色流光。下方,凝固的地表重新开裂,被压抑的星核暴动再次复苏,酝酿出令人骨颤的嗡鸣。
舱门被打开。
两道焦黑的身影跌入舱内。
雷昭廷后背的作战服已熔毁殆尽,身上也焦黑得甚至看不出血迹,亚森被他紧抱在怀里,脸色已经不能说是苍白了,而是玻璃般的透明感。
朔望的视线缓缓下移,盯着那只垂下来的手。上将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烧灼着,从右手的指尖开始,血肉一点一点化为乌有。
“即刻撤退!”雷昭廷脚步不停地冲向医疗舱。
龙血号:“执行紧急跃迁指令。”
飞船在无主模式下自觉启动引擎。
他们身后,那颗被用作陷阱的行星,绽出了一团氤氲不清的烟花,在星尘和陨石间折射出绚丽的余晖。
医疗舱里。
“亚森·瑟兰,别吓我,这种时候不可以睡。”雷昭廷紧紧握着亚森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眼睛一眨不眨。
使用能量核过度,会造成机体自燃。在这种时候陷入沉眠,就意味着放弃了精神主导权,体内暴走的能量会彻底失控……
雷昭廷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倾身,将手掌轻轻放在亚森的心口,唇贴在他的额头,字句轻得如同光中纷扬的尘,“你答应我的,不会让我担心。”
“你不能一次又一次骗我,老师。”
匣中的人依旧安然沉睡。
“听话…”雷昭廷捧住他的脸,颤着唇,一次又一次印下温热的吻,“求你,别睡。”
“亚森·瑟兰,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快点醒过来,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他说着说着,越发慌了,嗓子哑得不像样子,“我也受伤了,很痛。老师,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好不好?”
“别丢下我…”
“我情愿你是在吓唬我…老师…”雷昭廷将脸埋进他的头发里,试图借着柔软的触感来驱逐心头的绝望。
温暖的液滴,一点一点,渗入发丝间。
亚森的眼帘突然颤了颤。
下颌被睫毛拂过的触感让雷昭廷猛地一顿。
“老师?”
回应他的,是医疗舱发出的“滴答”,轻快得如同风铃晃响。
亚森睁开眼睛。
“嗯?”
他对上雷昭廷的目光,神色有些空茫。
不知道为什么,雷昭廷只感觉,在那一瞬间,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全然被抽空,如同沙漠里的旅者,好不容易找到绿洲,却没了迈出最后一步的勇气。
他张了张嘴,忽然失去了言语。
亚森的唇瓣微微开合,听起来仍然虚弱,“给你介绍下,这款全新升级的医疗舱。”
龙血号贴心地接过主人的话头,“XA200,在女王陛下的倾力资助下,由殉道者医学院特别研发的新型医疗设备,成功攻克了精神力透支的医学难题。”
雷昭廷:“……”
“不是医学界的难题。”雷昭廷深深吸了口气,“是亚森·瑟兰的难题。”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亚森·瑟兰,模样认真极了,仿佛一个临时抱佛脚的考生在看小抄。
“全宇宙只有你会通过这种方式自寻死路。”
“你下次…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之前,”雷昭廷顿了顿,声音里仿佛有什么在渐渐坍塌,“可不可以,想一想我。”
亚森抿了抿唇。
“我有想到你。”
他侧头看了眼自己正在慢慢愈合的右手,又看向雷昭廷,“恋爱可以再找人谈,但你得先活下来。”
上将从来不讲情话,上将只是陈述事实。
雷昭廷寂静地同他对视,眼潭黑如苦水。
难以自抑的迷茫在心间弥漫开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次,这个人都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而更令他感到惶恐的是,世界上好像没有任何羁绊,能令亚森·瑟兰顾忌性命。
见他情绪不对,亚森决定转移话题,“在引开泰坦的时候,我遇见一个自称Ra‘doom的东西,它已经被解决掉了。但我猜测,那个存在,应该只是精神体的一部分。”
“意识投影,是力神族的技术。人类的设备相对落后,无法记录任何与之相关的数据,就像失落之心那次一样。”
雷昭廷低低笑了一声,“所以,整个不归星云,其实都是陷阱。”
“嗯。”
龙血号的提示突然插入两人的沉默里,“跃迁结束,舰队集结完毕。”
雷昭廷亲了亲亚森的侧脸,然后站起身,“我去让大家好好休整一下,很快就回来。”
亚森明知故问,“你不回黑天号?”
雷昭廷:“……”
他突然更委屈了。
雷昭廷俯下身,认真地抵住他的额头,极近地看着那双紫海般的眼,“今天是新年夜,我要跟你一起。要么你跟我回黑天号,要么我留在龙血号。”
亚森勾起唇角,“你如果这么喜欢跨年,银河系大大小小的星系,每天总有那么一两颗在过年的,随时随地都可以去凑热闹。”
“我过公时年,而且我也不是为了凑热闹,”雷昭廷捏了捏他的脸,“以前我们通信的时候,每一轮公历年结束,你都给我过年。如今,我好不容易来到你身边了,我一定要跟你一起过。”
亚森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我什么时候给你过年了?”
“那几年,你不是每次年底都要送礼物么?有一年,你还包了个超级炫酷的机车队,让他们来前线转了好几圈。”
亚森·瑟兰:……
他坦白道:“我那是为了刺激你,让你看看别人有多强,提醒你新的一年不要懈怠,不是想要对你好的意思。”
雷昭廷:……
他耍起了无赖,“反正你的最终目的达到了。”
“达到个星星,我看你还是没什么长进。”
……
等雷昭廷巡视舰队回来时,治疗已经结束。亚森连自燃的手臂都重新长了出来,正斜靠在医疗舱里,手里捧着本《银河系简史》。
半天前,他俩的伤还一个比一个致命,此时却都生龙得不能再活虎。
雷昭廷对亚森的身体进行了仔细的触检,不由感叹道,“学院的医学系号称银河系第一,结果研发速度还不及一个边陲星域的殉道者医学院,这种设备要能早点被设计出来,你之前的手伤也不至于拖了一年多才痊愈。”
亚森轻笑了一声,不说话。
雷昭廷将他手里的书拿掉,又把人从医疗舱里抱出来,搂进怀里。
他将唇贴在亚森的下颌骨轻轻蹭着,还泄愤似的浅咬了一口。
亚森用手环住他,“卧室在那边。”
三个小时以后,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发生在了龙血号的休息舱。
“你干嘛只用手?”
“啊,宝贝,你不是更喜欢我用手么?”
“不太懂,那你是要留着你那里当摆设么?”
“……”
“……”
言语挑衅的后果是,“新年快乐”,上将只说出来一个“快”字。
新年快乐。
西莱蹲在北方号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块拇指大的星尘。他屏息凝神,极其认真地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但完整的祝福。
虽然,不归星云里到处都是星屑,但他没有出去的机会,也没有使用任何武器的权限。他现在拿的这枚矿石,是从朔望作战服上掉下来的,他雕刻所用的小刀,也是从朔望作战服里顺的。
“哟,给对象的?”朔望突然从他背后冒出,惊得他猛地一抖,军刀尖差点扎进手心。
“老师!新、新年快乐!”西莱立刻站直,满脸正气。
“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见,这段时间白教你了。”朔望翻了个白眼,目光重新落在那块石头,“你对象知道你小子在这儿玩命吗?”
“那当然,”一想到桥野,西莱瞬间眉飞色舞,“我男朋友可好了,要不是他,我还混——”
话还没说完,他就乍然意识到什么,死死捂住嘴,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间露出,“老、老师,我刚才胡说八道的。”
朔望轻轻哼了一声,也没追究。
他转身,向舱门走去,“今晚大伙儿凑在一块过年。你写完情书就赶紧滚过来。”
西莱小心地收起石头,大步跟上他的背影。他扭头看向身旁这位青年将军,眼神忐忑,“老师,你会…给亲近的人带纪念品吗?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土气了。”
朔望一巴掌拍上他的背,将高大精壮的歌族学生拍得踉跄了几步,“土气总比入土强。要不是他们撤离的时候还想着带上北方号,你今天就死翘翘了你知不知道?”
西莱摸了摸背,眼睛反倒亮了起来,“那您能不能教我开舰艇?如果我学会驾驶,不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么?”
“我们开的可都是战舰,不是星际大巴。”朔望插着腰,斜觑了他一眼,“就你那点精神力,飞船还没启动你就自爆了,我不介意把你的脑浆带给你对象当纪念品。”
西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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