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温忘尘就起床将衣服穿齐整了。
他昨晚一宿没睡,眼睛盯着窗外的月亮,无意识中流了许多眼泪,将枕头湿了个透顶。然而他毫无察觉,直到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哽咽时,他才意识到了这件丢脸的事。
仆人们都说小将军是个冷面冷心,铁石心肠的人。要是被他们知道,温忘尘哭了一晚上,估计会把下巴惊掉,毕竟在众人眼里,他是个挨了刀子也不会哭的人。
温忘尘十岁那年刚到总兵府,吵着闹着要跟着去江上打水盗,被张龚明拒绝后,竟然自己偷偷摸摸混到了船上去,张龚明发现了,把他吊起来打了几十鞭子,皮开肉绽,伤痕累累,他都咬着牙没有哭。还有一次因为贪玩,从屋顶上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他愣是一声不吭,自己爬出院子才找到仆人帮忙。
温忘尘不是不会哭,只是害怕罢了。小时候,父亲温长林待他十分严厉,吓唬他要是敢哭哭啼啼,哭一声就抽一次,还会把他扔到行伍里,叫那些粗糙难闻的大头官兵排着队笑话他。
温忘尘害怕被人笑话,他从来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哭,一个人伤心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湿湿眼眶罢了,从不会发出声音。
可昨天晚上,他不仅流了一晚上的泪,还发出了悲惨的哭声,这声音如炸在脑中的惊雷,登时令他如梦初醒。
他心想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就是被那个恶神背叛了一下,轻薄了一下,也值得要死要活?
就当自己眼瞎吧!
从今天起,他要彻底忘掉那个人。
所以温忘尘早早地起了床,将自己收拾齐整后,石头就把热水和粥饼端进来了。草草地吃了几口,打足了精神头便提着枪出了门去。
最近一些水盗余孽又有出来作案的势头,水防营每天要派三艘战船出去巡防。张龚明身体不好,无法亲自登船巡视,只有交给自己的儿子和侄子来干了。
张大郎前几日摔伤了腿,估计要养几个月,暂时无法出水了。然而他又不想把自己带的那批人交给张二郎,思来想去,便让温忘尘领着他们去巡防了。
温忘尘早早地赶到了巡防营,登上了船只,然而直到太阳高升,船上的官兵都还拖拖拉拉,迟迟不到位。
温忘尘知道这船上的人原本是跟张大郎的,这些人第一次就迟到,不知是在给他下马威,还是他们本来就如此懒散,所以他暂时按捺住了,没有发作。
直到最后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副手拿起花名册来一点,竟然还差了两个人!
一个陈璞,一个王威......
温忘尘耐着性子问道,“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他们在拉屎呢。”
船上官兵哈哈讥笑起来,温忘尘面色阴郁,说道,“哪个茅厕,去把他们揪过来。”
闻言,众人笑得更大声了,不知是谁说了句,“小将军,把他们揪过来了,你给他们擦屁股吗?哈哈哈哈哈......”
“你要说是的话,我立即去把他们揪来!”
讥笑声不绝于耳,温忘尘总算明白了,这伙人确实是在给他下马威。
他将花名册捏在手中,拳头紧了又紧,最终说道,“副官,把这两个人记下,回头抽打一顿,还有再笑的,打十个板子。”
见他来真的,众人立即住了嘴。
这时,只听啪嗒啪嗒声响,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提着枪.戟,懒懒散散地上了船来。
为首那个便是陈璞,他上船一看,自动将温忘尘忽略了,惊讶道,“哟,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往常张大公子不是得等到太阳爬到正杆儿了才发船吗?”
“张大公子腿摔伤了,现在是小将军带船。”副手答道。
陈璞这才把视线移到了温忘尘身上,见他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眯了眯眼,闪过了一抹轻视,而后才不痛不痒地问候了一声,“哦,小将军啊。”
早就听说了这臭小子很得张龚明的喜爱,把自己的老大张大郎都挤得没地儿站了。陈璞自然是看不惯温忘尘的,拖着腿,就要往船舱中走去。
后边那个便是王威,他倒是没有向陈璞那么放肆,老实地唤了一声“小将军”。
温忘尘冷着一张小脸,说道,“李常,朱武,把这两个人各打二十鞭。”
闻言,王威和陈璞同时立足了脚,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张了张惊讶的大嘴。
然而无人动弹。
见小将军使唤不动人,船上的官兵不免窃窃发笑。
温忘尘大声道,“李常和朱武听不到我说话?你们也想挨鞭子是吗?”
那两个人为难地互相看了一眼。
副手这才低声劝了一句,“小将军,陈老三和王老五救过总兵的命,也救过张大公子的命,他们的资历比船上任何人都老,船上的人基本上都听他两个的,这次就算了吧,闹大了没面子。”
虽然来了这儿**年,但温忘尘多数时候是跟着张龚明的亲兵一起出船,这些人都是原本水防将军带出来的人,他从没见过,自然认不得了。闻言,着实为难了一把。又气又无奈,小脸儿憋得青一块白一块,指节捏得咔嚓作响。
陈璞王威也不愿闹得太难看,十分不诚心地拱了拱手,“小将军,我昨天吃坏了肚子,拉了一上午呢,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我也是啊,小将军,都是他拉着我吃的。”王威揉了揉肚子,做出一幅便秘的样子来。
大家都劝了起来,“小将军,就饶他们这一次吧。”
温忘尘自知自己在这儿没有威望,也便妥协了,冷声道,“就饶你们这一次,从明天早上开始,每个人都必须在辰时之前上船!”
众人面露不满,但也不敢当面顶撞。
这艘战船满载着各种心思,扬起了风帆,射入平江。
若按照惯例,船要途经芦花湾,行到白鹤湾才会返航,来回估计就一天的时间。
但是上次张大郎带着人行到芦花湾时,被水鬼搅翻了船,众人心有余悸,就对温忘尘提了意见——远离芦花湾,早些返航。
温忘尘也有这个顾虑,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太阳早已钻入阴云中,风中夹杂了些许凉意,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了。
而前方平地起了两座陡峭山崖的地方,便是芦花湾了。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青黄芦丛,如云雾一般,在微风的吹拂下晃悠不停。
今日寂静得不像话,天上连一只鸟都没有。
温忘尘双手握着船舷的栏杆,点了点头,说道,“返航。”
副手立即传了令下去。
风帆撤下后,战船在摇浆船夫的口号声中,徐徐掉头,往来路行驶。
船上官兵各行其职,只有陈璞和王威几个躲在船尾偷懒,他们听见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了,探头一看,见是温忘尘,便慢悠悠起了身,往另一边走了,还互相挤眉弄眼,面露戏谑的笑。
温忘尘也不想因为这几个人生气,假装看不见就罢了。
他走到船尾,撑着船舷,遥遥地望着芦花湾。
一年多前,敖庆就在那个地方,救了他一命。
说好要忘记那个人,但是心里总是忍不住地就会回忆和他在一起的往事。温忘尘轻轻抿着唇,眸子里漾出一抹郁郁不快的神色。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没出息。
温忘尘沉浸在苦恼和失意之中,良久后,当几滴冰凉的雨丝落在他脸上时,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了望天,而后看了看前方。
这一看,登时令他疑惑起来。
刚才离芦花湾还有些距离,怎么现在仿佛更近了?整艘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往那个地方飘去。
温忘尘察觉到不对,探头看了看水面,只见船尾劈开的水流正汹涌地往后流去。
他们确实是在往芦花湾飘去!
正此时,船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古怪的迹象,立即嚷了起来。
温忘尘快步走回船头,皱眉镇定问道,“怎么回事?!”
副手从船舱底下钻了上来,惊惶道,“也许是逆流的原因,掉转船头之后,就一直无法往前。”
温忘尘道,“叫他们使劲儿。”
说完,他又跑到船舷处,探头往外看去,只见水流汹涌地后退,船尾却向着芦花湾笔直地射去,此时明明无风,他们的风帆也已经撤了,但船后退的速度却快得出奇。
副手蹬蹬蹬跑了上来,叫道,“小将军,没用啊!大家伙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
这根本不正常,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有邪祟作怪。
芦花湾这一带早就出了名的邪门。
船不听人的话,温忘尘也拿不出办法,他抹了抹额头冷汗,抬起眼来,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的芦花湾。
船夫们索性不摇浆了,统统丢了浆,跑到甲板上来。
一艘船上四五十人,登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失去了主意。
陈璞呸了一声,“净遇到这种事儿,真他娘的倒霉!把你们的刀剑绑在身上,准备好跳船!”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船下好像有一双大手,正拖着他们后退,又仿佛芦花湾中有一块磁石,牢牢地吸住了他们。
众人手忙脚乱,惊慌恐惧。
临近芦花湾时,船只突然加快了速度,箭一般往山壁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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