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千面菩萨

“你回东海到底干什么去了?”

温忘尘不知不觉间,就缩进了敖庆的怀里,他仰着脸问道,“三日之期的约定,为什么没有实现?”

敖庆哑声道,“......回到东海后,我就被一只老蚌困住了。”说到这儿,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当时龙王以东海有事唤他回宫,想来龙王从不主动召唤他,一度令他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与温忘尘告别之后便急回东海,可回去后,龙王约他在寂寞之渊相见。

他立时就明白了,颇为不满道,“大哥,东海无事,何故急召我回来?”

龙王立在上首,负手背对着他,冷声道,“不出此下策,任你跟一个凡人厮混?”

敖庆冷哼一声,也不服软,“我跟谁厮混,干你什么事?”话罢就想转身离开。

敖琛眉目间怒火隐忍,堪堪按捺住,说道,“你再走一步试试。”

敖庆闻言,脚步略有停顿,但旋即大踏步离开,边走边说道,“你若还当我是个惧怕你的毛头小子就打错了主意了。”

话音甫落,身后一股猛烈霸道的气息卷来,敖庆眼角余光中瞥见敖琛锐不可当袭来的身影,立即反手抽出金流鞭,一闪一击之间,将敖琛击退。

敖庆哈哈笑道,“大哥,你现在连我一鞭也扛不了了?”

敖琛跃回台上,依然负手背对敖庆而立,看不到表情。

敖庆正自得意之间,突然天旋地转,察觉到不对劲,两腿却被牢牢地吸在地上动弹不得,两眼直瞪着敖琛,怒道,“大哥!”

话音甫落,他便被一个从地下冒出来的巨蚌一口吞下,速度之快,力度之大,令敖庆始料未及。

然而敖庆也不是易于之悲,巨蚌被他折磨得左蹦又跳,哎哟惨呼个不停,堪堪将敖庆压制住而已。

敖琛吩咐道,“把他看好了,叫他跑了,我唯你是问。”又道,“你若想出来,除非西海龙女来为你求情。”

东海与西海本来是好几代的姻亲关系,但到了敖庆太爷爷这一辈,因为没有遵守约定娶西海龙女,反而娶了一个小小的三途河龙王的女儿。

此举令骄傲的西海感到倍受欺辱,遂与东海断绝来往好多年,连东海与水妖的大战都没施以援手......

而随着紫微大帝在天庭坐大,一向与紫微亲近的西海也渐渐势大,有与东海平分秋色的趋势。

大概是不想将强大的对手变成彻底的冤家,到了敖庆爹这一辈,有意与西海重修旧好,费了一番功夫,才说动了西海龙王将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东海太子,只待龙女满了岁数就过门,谁知亲事刚刚定下,老龙王生了一场重病,一命归西。

敖琛匆匆上位,膝下无子,将胞弟立为太子,西海龙王的女婿也从敖琛变成了敖庆......

这原本令西海有些不满,但也考虑到冤家宜解不宜结,再次忍气吞声了一回,只待时候到了把龙女嫁给敖庆,但又谁知,西海龙王得知了敖庆与凡人厮混的传闻,勃然大怒,士可忍熟不可忍,要立即取消婚约......

不过好在龙女幼时经常与敖庆玩耍,感情深厚,西海龙王考虑到女儿的感受没有做出冲动的事儿来,不过生一场气是在所难免的,敖琛为了安抚西海,只得先将敖庆骗回来困住。

恰巧此时龙女就在东海赖着,随后敖琛去见了龙女,并告诉她,“你现在可以对敖庆提任何要求。”

而龙女跟他爹一样骄傲,哼了一声,说道,“关他两天先,我就不去见他。”

她果然硬气了一回,没有去找敖庆,但三天后,宫女来禀报,“龙女,外面有一只老蚌求见。”

不等龙女应声,那老蚌就冲了进来,砸在地上哎哟哎哟痛呼,敖庆在里面大声道,“龙女妹妹,你赶紧给我求求情吧,快让我哥放我出来!”

“现在知道来找我了?”龙女表面不为所动,但暗中窃喜。

敖庆低声下气,反复求饶,不眠不休缠了龙女三天三夜,最终龙女才答应给他求情,但她说道,“庆哥哥,我可以给你求情,但你得答应我几件事。第一,以后要经常带我玩;第二,离那些狐媚的宫女远一点;第三......你不许再去找那个凡人......不然,我就叫海夜叉打死他!”

敖庆沉默了一会儿,心道这小丫头片子刁蛮任性,要是有一点不如她的意,只怕她没什么做不出来的,这第三点,绝不能答应,便道,“带你玩没问题,我以后也不会再靠近其他女人,只是,这第三条......”

龙女见他没有真心实意,生了气,“你不答应?”

敖庆道,“我跟他是至交好友,怎么能突然断绝了往来呢?”

龙女伤心道,“什么至交好友......我都听说了......你根本就没把我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半晌后,她见敖庆沉默不说话,便着急道,“你们难道真的?!”

敖庆还是不说话,沉默,沉默,沉默。沉默是不否认事实,也是对事实的执着和倔强。龙女生气道,“那就让你的至交好友给你求情去吧!”

龙女拿敖庆没办法,但总有人有办法,她跑到敖琛面前告了一通状。于是,从那天后,敖庆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老蚌腥臭不堪,且收缩自如,几乎将敖庆的筋骨挤压得寸寸断裂,然而这点痛苦还是其次。只要一想到有个人对他失去了信心,他就心如刀割。

最后,龙女倒是心痛他,主动跑去求情。

敖琛问道,“他答应你的要求了吗?”

龙女失望地摇了摇头,敖琛便若无其事道,“那就一直关着,关到他答应为止。”

......

“后来呢?”温忘尘问道。

“后来,”敖庆哑声道,“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彻底脱困后就去找你,才知道你已经北上了。”

“你把我送你的护心鳞遗落在了家中......”顿了顿,他沙哑道,“我走遍了北上的每一条路,问遍了路上的每一个水神,山神,土地,城隍,精灵......甚至还去过地府,都没找到你。”

“有人劝我回东海,劝我不要再找......可我做不到,我一想到你可能在某个地方受苦,可能被那些肮脏的妖怪折辱,我就没办法停下,我一停下,脑子里就全是你,看星星看落花,看山看水看云......都彷佛有你的痕迹。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

说话间,他站起了身背对着温忘尘,似乎不想让自己痛苦到狰狞的表情被他看见,继续说道,“走,跟我回去。”

身后之人没有立即应声。

良久的沉默后,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敖庆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他克制住颤抖的心情。

他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满怀恨意道,“告诉我,你北上后遭遇了什么,是谁把你变成这样,是不是无头鬼和花惊霓!”

“对不起......”

敖庆转过身来,看着温忘尘满脸泪痕,既心疼又讶异,“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摸着他的脸,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水迹。

温忘尘直视着敖庆的眼睛,既平静又悲伤,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对不起,我已经完全忘记你了......你所说的那些,早已与我无关,我不是那个叫忘尘的人......我是朴父山的生灵,是朴父大神的奴隶,我没办法跟你走......”

敖庆眉头深拧,他注视着他,想从他眼底看出破绽,但温忘尘的眼神如此轻盈,如此透彻,以至于,他看不出任何藏匿。

既然这样......

敖庆突然探出手,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狠狠地抱紧他,狠狠地亲吻他,将他的每一滴眼泪吻进嘴里。

“朴父山算什么,十殿阎王,九天五圣,都不能阻止我把你带走!”

温忘尘听了后脸上反而浮起一抹奇异的红晕,他来不及回应,便被一个绵长霸道的吻堵住,被动回应着敖庆的侵略。

呼吸渐重,衣衫渐薄......

耳鬓厮磨之际,两人散乱的发丝相互勾缠,十指相扣,彷佛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不过如此。

时间湮灭,欢愉如久藏的美酒,腻得人心肝发颤。

一晌狂乱之后,温忘尘开始发出婴当的欢叫,声音渐渐变了,不再是那干净纯粹的嗓音,而是变成时而粗嘎沉重,时而尖细诡异,雌雄莫辨的声音。

温忘尘的面容渐渐扭曲,她抱着敖庆坚强有力的臂膀,随着东座,夸张地尖叫着,用甜得发腻的嗓音呼唤着敖庆的名字。

察觉到不对劲,敖庆从它的脖弯里抬起了头,入眼所见,却是一个袒胸露.乳,肚大如斗的怪物,阔唇塌鼻,满脸尸斑,光秃秃的脑门上拧了一个冲天揪,两只原本暗淡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辉。

见敖庆楞怔怔地看着她,她咧嘴一笑,发出似男又似女的声音,“太子,奴家可还让你满意?”

脑子空白了几秒,随后敖庆一把推开她,站起身来仓皇倒退几步,可那恶心反胃之感却并没有随着离开她的身.体而消灭分毫,反而排山倒海涌将上来。

此刻,林中渐起异样,四面八方传来奇怪的细响,彷佛有无数鬼魅正在靠近一般。

藏在一棵树后的崔惊弦见此景象,转过身去离开了,他的步伐那般从容平稳,就如他那从来波澜不惊的神色一般。

崔惊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的迷雾中,而那句诅咒般的魅语却还在林中飘荡,“龙太子,和千面菩萨这段露水姻.缘,只怕你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

敖庆面色铁青地盯着这大肚怪,怒火从肺腑窜上大脑,似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

这丑陋的妖怪,胆敢,胆敢......他不顾仪容,下意识地摸上左肩的金流印记,然而摸到自己裸露的皮肤后,他却呆愣了两秒。

那大肚怪四仰八叉地瘫坐在地上,魇足地看着敖庆,她吃吃笑道,“太子,找你的小金蛟吗?你忘了,你的衣服在我这儿呢......”

她提起敖庆的外袍,细细摩挲着那匹绣在衣服上的金蛟,随后又往自己臃肿肥大的肚子上拍了拍,见敖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呵呵笑道,“还有咱们的骨肉呢......你,看见这条小龙了吗?”

愤怒厌恶与恶心如汹涌的洪水,急欲找个出口宣.泄,敖庆右手蓄力,阴狠道,“我没看见,不如打开看看。”

话罢,一记白浪斩劈空斩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有如千斤浪涛打在礁岩上,那大肚怪应声被劈得四分五裂,脑袋,四肢四散滚落,圆滚滚的肚皮爆开后,腥臭的肚腑流了一地,有几滴甚至溅到敖庆脸上。

外袍也沾染了污秽,他手一挥,衣裳便飞了起来在空中甩了几下然后飞到他手中,匆匆将衣裳穿好后,那地上的残肢却突然一动。

光秃秃的脑袋将眼一睁,诡异地看了看敖庆,而后就像长了脚一般,往丛林里滚去,边滚边急促地催道,“快快快,回洞里去......”

此言一出,那地上的残肢就活了一般,纷纷跳起来,往四面八方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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