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竹观距离市区不算远，侧傍兰溪，背靠苍云山，算是景区旁边比较有名的道观，票价十块，规模倒比贵生观大了十倍不止。这里平日香火不错，也有二十来位住观道长。
林舒啸交钱买了票，宋放歌则凭着道士证免票。
才刚刚过了山门的牌坊，便看到路边某处围起七八号游客。
林舒啸本不愿意凑热闹，奈何听到了熟悉的“哟哟”声。
该不会这秃毛狐狸真成了吉祥物吧？林舒啸踮起脚尖，往举着手机和自拍杆的人群中看去。
还真是那小狐狸。
浅灰褐色的毛发已经变得茂密，几乎藏住了全部的斑秃，还隐约带上了淡淡的赤色，大眼睛油亮油亮，正在那儿两脚站着，晃着尾巴，胳膊上下晃动，做出“拜托拜托”的动作。
“鉴定之后是只赤狐，脑瓜子也挺好使，这就会招人喜欢了。”宋放歌低笑。
那小狐狸如愿讨要到牛肉干之后，立刻收敛可爱，露出肉食动物的獠牙，开始凶残地撕扯肉干，把投喂的小姐姐吓了一跳。
哎呀，道士可不吃牛肉的，老君的青牛可不允许。
宋放歌轻声咳嗽，“这位居士，请不要随意投喂吉祥物……”
有人举着自拍杆起来了，把镜头瞄准宋放歌，“你就是观里的道士？这小狐狸这么瘦，怎么不养肥点儿，平时是怎么养的啊！”
“福生无量天尊，野兽自有野兽的生存方式，祸福由天，和我们并非豢养和利用的关系。”
“这么可爱你们真是暴殄天物……不行，我回去就发笔记，题目就叫做‘丹竹观你糊涂啊！这泼天的富贵可得接住了啊！’”
林舒啸冷着脸，瞥向呆住的小狐狸还有无辜的宋放歌，“倒不劳贵客操心。这呆毛狐狸也是年轻，不怕噎到肠梗阻，传染上人类疾病。过来，上山。”
小狐狸满脸委屈地舔舔嘴巴，不再搭理剩下的肉干，急匆匆地冲开人群，来到林舒啸脚边，讨好地打着转，偶尔还想扑他裤子，便被训斥住。
“犬科动物能不能别这么自来熟，救济站也不是这么开的。”林舒啸努力收敛身边的淡淡阴气，往山上指了指。
小狐狸歪着头看看，得了指示，向山上敏捷地跑去，刹那间没了踪影。
拍视频的小姐姐惊呆了，一个个地发出惊叹。
“哇塞，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它能听懂你的话！”
林舒啸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我有特殊的训狐技巧。”随即拉着宋放歌的袖子上山去，懒得搭理这群吱哇乱叫的聒噪旅客。
“家人们，是冰山高冷小帅哥！来来来做个投票，是小狐狸可爱还是小帅哥够帅？”
主播的声音逐渐远去，林舒啸这才松口气，“道观也这么多人，能不能清修了？”
“旅游景区嘛。在这儿也能静下心，自然可以清修，得道升仙……”
小狐狸从树后昂首挺胸地走出来，环顾四周无人，用孩童似的声音尖声叫道。
“妈咪，饿饿，饭饭。”
差点给林舒啸吓得往后一折。
乐善好施也不能给孩子喂顶了啊？更何况是只野兽。
“你在想桃子。”林舒啸抱着胳膊，因为上山还有些气喘与面红耳赤，神情可是实打实的嫌弃。
身后的小树林里忽然传来簌簌声响。
一个毛毛躁躁的圆脑袋从树叶里探出，随即扑通地落在台阶上，露出了一身毛，还带着尾巴的真面目。
这是一只闻风而来疑似猕猴的家伙……居然学着狗狗似的，翘着尾巴原地转了个圈，露出猴儿的红屁股。
小狐狸站在台阶上，重新挺挺胸膛，十分骄傲地指着猴子，发出了“吃藕”的音节。
是挺丑的，不过……
猴子指了指嘴巴，做个吸气的动作，侧着躺下来，姿态妖娆，像极了历史书上抽大烟的。
林舒啸被这两只饿死鬼一样的精怪缠上，默默从背包里掏出一根香蕉，隔着大老远丢给猴子，生怕染上什么人兽共患病似的。
宋放歌不由得好笑道：“鬼贴近你就罢了，怎么猴子也这么热情？”
林舒啸撇撇嘴，“相比鬼，我还是更能接受活物……”
那猴子举着香蕉，一步步跳着接近林舒啸，谄媚的眼神还挺凶恶，吓得他急忙摆手，“别靠近我！野生动物要和人类保持距离！”
猴子停下步伐，手上仍旧比比划划的。
林舒啸试探性地问道：“你认得我？”
猴子摇摇头。
“你认得我的气味？”
猴子点头。
林舒啸摸摸下巴，“那么我是谁？”
猴子迟疑了。
宋放歌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有点紧张。这猴子能嗅到小林哥身上阴气的来源？
猴子抓抓脸，突然把右胳膊举起，从下往上围着脸一转，手掌向下，左胳膊向后，手掌勾着，配上龇牙咧嘴的表情。
这模样……怎么像是戴着紧箍咒的那位？
“这……美猴王？什么鬼啊！你个赤尻马猴不要随便认亲！还有，建国后不许成精！”
猴子悻悻伏低身子，口中吱吱叫着，揉揉肚子，委屈不已。
“不给，自己吃香蕉。”林舒啸噘着嘴，除了嫌弃还是嫌弃。
人和猴子可不一样！和狐狸也不一样！干嘛鬼找我，妖精也来找我啊，都想吃了我似的，不矜持就算了，我是什么很好吃的免费自助？
游客的声音逐渐出现，那猴子左顾右盼，叼着香蕉爬到树上，把香蕉往嘴里一挤，像是不用嚼地吞下去，随意丢了香蕉皮，立刻跳回了树林里，不见踪影。
随地乱扔垃圾，不讲公德，果然是野兽……
两个人跟着小狐狸走到丹竹观中。
烟火缭绕，一派仙宫风韵。神仙塑像金光灿烂色彩纷呈，看着就很贵气，后面更有“千神殿”，仿佛千佛塔似的一格格的神龛，那叫一个鳞次栉比。
道教的神仙也是五花八门，各地拜各类的神仙，要的就是一个“道法自然”，哪个管用就拜哪个。
过仪门，取降真香，拜灵官，拜三清，拜玉皇大帝，拜财神，拜慈航真人，拜碧霞元君……
范道长刚从走廊拐出来，就被冲刺中的小狐狸扑个满怀。
“哎哟——”
好在范道长是太极拳的传承人，下盘功夫挺稳，一下子把小狐狸抱住，露出老父亲和蔼的笑。
“范道长慈悲，福生无量天尊，宋某来拜访啦！”
“拖了这么久才来，这小家伙可怪想你的。”
宋放歌耸耸肩，“恐怕不是想我，是想我小林哥身上的甜美气息呢。这位是林舒啸，我的好邻居，自带美味特性。”
范道长和气地和林舒啸问了好，请他们到后面喝茶。
小狐狸呢，乖乖卧在范道长怀里，蜷着身子，竖着耳朵，乌漆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偶尔趁他们聊天，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抓过一粒葡萄，塞进嘴里，连着皮儿囫囵咽下。
“这小狐狸要成苍云山网红了。”宋放歌小声笑着，“小林哥给他做了点肉吃……它吃盐不会脱毛吧？”
小狐狸立起脑袋，“不会——”
“能吃辣不？”
“能——乌拉，巴憨——”
好嘛，还无辣不欢。
“五香炖鸡肉和烧烤味炸锅烤鸡肉，专门给他做的减盐版。”宋放歌拉开背包，掏出个分隔成两部分的餐盒，里面的肉块都是一口大小，混合着让狐食欲大振的颜色。
小狐狸眼睛亮得像太阳，从范道长身上火速爬起来，跳到桌上，给了范道长一尾巴。
“嘿，这小畜生。”
宋放歌打开餐盒，诱人的香气仿佛一颗炸弹，小狐狸瞬间开始“哟哟”地叫得欢实。
小林哥啊还是很关心它的，就是不肯说罢了。
桌子下面，林舒啸的手指伸了又蜷，视线在大快朵颐的小狐狸上停留。
宋放歌叹口气，抓过他抽抽的手，向小狐狸脑壳上轻轻拍去。
柔软顺滑的感触顺着手掌心就上去了。
忍不住又摸了几下，小家伙还主动把脑袋往手上蹭。
AWSL！
林舒啸的嘴角开始颤抖，眼睛稍微弯了弯，呼吸越发急促，脸也有点红。
“不就……是只贪吃的狐狸么！秃也不秃了，肚子也变圆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洗澡。”
“有——有——”
小狐狸舔舔爪子，在桌上翻出肚皮，收起爪子扒拉林舒啸的手。
“冉，冉——”
软软的！
林舒啸觉得，自己的头顶恐怕已经开始冒烟了。不愧是狐狸精！传说中萌惑众生的狐狸精！
宋放歌和范道长聊起江塘市的地脉。
“江塘市北有山，西有山，南有山。兰溪、芷水、潜龙江皆由西向东，开西山而入东海，留下湖泊若干。山水所现，背山靠水，实乃太师椅之形，生气勃勃，聚水一方……”
范道长呷口茶，“有大师测算，北方地脉有松动迹象，产生裂隙，但原因不明，尚不至陷落崩塌……”
宋放歌不太懂风水，倒也听得认真。旁边的林舒啸已经彻底沦陷，在怀里的小狐狸的蛊惑之下。
从头顺到尾，这皮毛油光水滑，一下一下顺过去，老解压了。
这小家伙还讨人欢心，温顺得不像只狐狸，像只兔子。
可谁能想到，它也曾在一道鬼魂中扮演着相当凶残的角色呢？
林舒啸看着空空如也的餐盒，给小狐狸揉揉肚子，“可别真吃肠梗阻吃积食了……一会儿多出去跑跑，别乱吃东西。”
小狐狸乖乖点头，等林舒啸把它放下，自己往外跑，像是饭后遛弯儿似的。
“小林哥，咱们走吧。”
“你们聊完了？”
“嗯，聊了地脉，聊了阴气，也聊了……”
宋放歌拿出手机，把屏幕朝向他，“热爱野生动物的林同学。”
画面上的林舒啸仿佛金光灿灿，怀中抱着小狐狸，目光慈爱。
林舒啸的脸腾地红了。
“你……你删了它！”
“小林哥，这张照片我很喜欢，我要把它设成聊天背景。”
林舒啸张张嘴，忽然侧过头，小声嘟囔，“你……随你便。”
至少不是别人，小孩儿和我谁跟谁啊。
范道长送两人离开丹竹观，到门口，乐呵呵地问道：“你们后天是不是又要上学了？”
宋放歌莞尔，“可不是么，我都舍不得呢。这个假期真是经历了太多，估计后面也消停不下来。”
林舒啸望向苍云山上的竹子，刹那间想起贵生观的新鲜竹笋，刺了他手的笋箨，还有那具白骨。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他叹口气。
来吧来吧，有小道士在，还真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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