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人的晚课终于结束了。
林舒啸把课本收好，看着黑洞洞的窗外，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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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会有晚自习。
头两个星期，高一晚自习结束后，父亲或者母亲会亲自来接他。
他们知道自己会见鬼，会害怕，也怕孩子命格轻，哪怕包里背了大师给的平安符，谁知道会不会再沾染一些阴物。
但是这么大了还让父母来接，同学们知道了一定会嘲笑他胆小鬼。
于是他告诉父母，自己不怕了，明天绝对不要他们来接。
但他在面对黑夜的时候开始后悔。
同学们早就四散离开。家远的有父母开车接，有些人骑上车就像风，有些人蹦蹦跳跳就消失在街道尽头，仿佛被黑暗吞噬。
十分钟过去，身后的教室也逐个暗下。
只剩面前孤零零的路灯，空旷的街道，还有秋日那随风飘零的叶。
他慢吞吞地踏出学校的大门，冷风吹过额头，像是顺着他的脖颈冰凉地吹下胸口——那一定是流淌的汗水。
他看到路口的飘影，几团阴森森的迷雾在浮动，在接近，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越发急促，他的头脑几乎是空白的，他几乎要就地昏迷。
迷雾之后的远处，忽然呼哧带喘地跑过来一个小孩儿。
鬼不去碰他，纷纷让路，迷雾分成两半。
“小林哥，小林哥我来啦！我，你，你来接我回家吧！”
宋放歌也在上高中，而且离得不远。但他们学校应该没有这么晚的晚自习。
“嗯，哥哥接你回家。”
林舒啸十分违心地说出来这句话。
宋放歌的鹅蛋脸因为奔跑变得红扑扑的，额头与鼻尖渗出薄薄的汗水，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的眼睛微微弯着，瞳子亮晶晶的，那淡淡的金色蛰伏在深棕色的瞳仁边缘，像是微小的火种在燃烧。
他比自己只矮一点，不用低头，踮踮脚就能看到他被迫剃平的头皮顶上，还留有浅浅的伤疤，像是雷击的痕迹。
肩膀已经和他一般宽而可靠，把校服撑起来，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小孩儿原本是个小矮子，现在的个头越窜越高，也越俊俏了。这俏模样，在学校很受欢迎吧？
但是总掐着竖中指的诀，未免有点容易招事儿。
两道身影肩并肩走到路上。
挨着他的温度，连空气也变得清新，不再被污浊的鬼气污染。
恐惧一扫而空，鬼怪一哄而散。
原本林舒啸想把宋放歌先送到楼上，但宋放歌说，他奶奶已经睡了，他要轻手轻脚地上去，就不麻烦小林哥送他。
真要让林舒啸一个人从夜晚的楼梯间下去，他其实也是怕的。于是借着宋放歌的由头，他先回了家。宋放歌就噤声躲在门后，仿佛不存在。
父母还以为他真的不怕了。
但事实是，一直到宋放歌向师父学会关闭阴阳眼的法术，为他施法之前，林舒啸的每个晚自习结束，都有宋放歌来陪他走这段路。
路不远，也就十分钟，但每天的十分钟，都让他格外安心。
还好那段时间不长，不久之后，小道士穿着华丽丽的衣服帮他封了阴阳眼，不然林舒啸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么今天……
林舒啸在楼门口环顾四周，目光在大白杨树后头停留片刻，唇角勾起笑来。
“抓到你了。”
这是他熟悉的背影。
宋放歌身子一抖，急忙把手里的抹茶奶茶递了过去，“小林哥怎么知道我会来？我还等着你经过这条路的时候，给你个惊喜呢！”
“我就是知道。你还有吓唬我的坏心思，是不是？”林舒啸今晚的心情格外的好，接过奶茶，没睡好的起床气也一笔勾销。
“我怎么敢呢，走吧走吧！”
宋放歌在路上和林舒啸说了几件事儿。
“小林哥，我看到一本书柜里有关民俗的书，我想拿出来看看行吗？看起来像是旧书，但我会好好爱护的。”
“看呗，别看一会儿手痒痒烧了就行。”
“另外下个月清明节，我想给孤魂野鬼烧点儿纸，晚上不在屋，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
“那就一起呗，这纸又烧不到我身上。”
“好，我不会让那些鬼碰到小林哥的。”
“嗯哼。”林舒啸嘬着吸管，甜丝丝的暖流缓缓流进胃里。
“小道士品味还不错，来尝尝？”他随手把喝了一半的奶茶递了过去。
宋放歌忽闪着笑眯眯的眼睛，“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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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林舒啸打开书柜，把宋放歌想要的书拿出来。
这本《华夏民俗手记》大约只有两指厚，侧面是后来封的纸，手写着书名，装订还是线装的，里面的内容是竖排手抄，字迹清秀，还附了部分图像。
林舒啸简单翻看，这作者的名字“踏歌居士”或许是个道人，写出来文章总有点玄乎的味儿，里面的文本也是以民间风俗为主，著书年代最起码是上世纪，仍然在使用繁体字。
宋放歌仔细洗了手，认真擦干后，翻开书的目录，眼前一亮。
“这里面没准记载了一些失传的民俗。谢谢小林哥，我会认真研读，认真保护这本书！”
小孩儿还挺认真。
林舒啸看向书柜，拣了本《岭南风物记》，回到屋里看起来。
等快到了中午，他这才意识到：前天在忙都在外吃饭，昨天在学校吃就没买菜，今天……早上拿最后的西葫芦做了糊塌子，就牛奶吃了，剩下的只有鸡蛋和一些冻肉。
“小道士，你中午吃什么？”
他敲敲门，看到门缝中的宋放歌正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一条腿垂在那里地坐着，姿势像只猴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小册子，眉头紧锁。
那本厚书放在旁边。
“嘘……小林哥，我在书里发现了黄金屋——民间术法！”宋放歌念叨着，眼睛可是一动不动，“吃，吃什么都可以的……”
行吧，也是个书虫。
“那我随便做。”
林舒啸退出去，到楼下超市买了点菜。
正午的时间，阳气旺盛，自然不会有鬼，他一个人也能坦坦荡荡走在街上。
紫菜蛋花汤，冻肉拿微波炉叮一下稍微解冻，切了和香菇、胡萝卜、豌豆做个焖饭，都是简单的快手菜。
林舒啸称重之前，扫到旁边的春笋，顺手拿了几棵。
给小道士尝尝春味儿，再做个油焖笋吧。
香椿也有，但是味儿比较大。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就别挑战了。
林舒啸回家之后立刻开工。
把肉解冻处理，切丝，稍微去腥并腌制，期间把胡萝卜和香菇切成丁，淘米，清洗豌豆，丢进电饭锅。调料就不加多余的了，配菜的味道会重一些，主食就淡点儿。
扒掉又硬又扎手的笋箨，细嫩白净的笋也剩不太多，切成条，基础工作就差不多了。
热锅冷油，下笋条，稍后再加水、生抽、老抽来焖，微微加一点辣椒，上色焖熟出锅后再补一点点盐也就好了。
紫菜蛋花汤就更简单，抖抖干紫菜，和虾米一起放进水里，在碗里将两个蛋打散，少量加盐，趁着水沸腾时关火，用汤勺顺时针搅拌，再均匀从低处逆时针泼入蛋液，就可以形成大片的蛋花。好看又嫩滑。
再补点盐，靠着紫菜和虾米本身的咸鲜味儿，汤的味道就并不差。
宋放歌虽说经常到这儿蹭饭，但每次都能十分真诚地予以夸赞，让林舒啸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食物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做饭也成为期待。
林舒啸喊小道士吃饭。
宋放歌喝了口汤，瞬间热泪盈眶，一双狗狗眼快要哭出来似的。
好吃到这份儿吗？林舒啸狐疑地抿上一口，不过是普通的咸口的汤而已。
“刚才看到一个美食咒语，念着试了试……味觉嗅觉的感官似乎真的有所增强，好喝！”
林舒啸撇嘴，“好好吃饭，别研究什么黑魔法。”
“小林哥做的我都喜欢，不需要法术就很好吃了！”
小孩儿小嘴就是甜。
“给你点阳光就灿烂，快吃，你洗碗啊。”
“得嘞，交给贫道！”
“还贫道，我看你像个贫嘴。”
房间里洋溢着热闹活泼的气氛。
宋放歌当然会去乖乖洗碗，林舒啸就放心地坐在沙发里玩手机。
偶尔瞟一眼，那高挑的背影还真是很有味道……除了有条恐龙尾巴蔫儿了吧唧地垂在那里。
这小孩儿不出门时还是爱穿着这套睡衣，真是孩子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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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五晚上，宋放歌都会去接他。
“林哥，晚上接你的那是谁啊？”难得连续三周没逃晚课的蒲锐鸣八卦地问道。
“弟弟。”林舒啸扫了一眼，“别打他的主意，我护着的。”
“嘿，哪能呢！应该不是亲弟弟吧？就是说，你俩……也算是室友？”
“邻居。”林舒啸不太喜欢别人对他问东问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有点烦躁，特别是别人问到小道士。
“长得不赖嘛，我都想给我单身的姐们儿推荐了！”
林舒啸一字一句的，“他还小，别打他的主意。”
蒲锐鸣缩回脑袋，“林哥我真没别的意思啊，我身边挺多优质单身姐妹，您也不能坏人姻缘不是。”
林舒啸抿唇，良久才憋出一句“他是道士。”
虽然正一道可以结婚。但他不说。
总之意思就是，谁也不许碰他。这可是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可不能被自己这些室友带沟里去。
蒲锐鸣满脸惊讶，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在他贫瘠的脑袋里，道士=和尚=不婚主义。真是可惜了这帅气模样。
好端端的，怎么就去当了道士呢？
由不得蒲锐鸣胡思乱想，老师点了他的名字。
林舒啸用笔指着笔记，默不作声地敲了敲。
“文献目录，索引，机读数据库，网络搜索引擎！”
蒲锐鸣心道：这都是啥？反正按学霸指点回答总是没错的！
好在相安无事。
这晚，林舒啸仍旧和宋放歌并肩而行。
“小道士，你……你们道士，会想谈恋爱结婚么？”
宋放歌挑挑眉毛，侧过脸看他，“我们又不需要禁绝七情六欲，当然会想啦……怎么，小林哥不允许？”
“没有。同学有问起你，想给你介绍对象。”
“替我谢谢他，暂时不需要。我目前啊……已经有这么个人了。”
林舒啸一怔，微微咬着后槽牙，面上波澜不惊，“哦。”
果然小孩儿都是会长大的，显然自己已经不够了解他了。
狡黠的目光扫过身旁的人。
“不过啊，小林哥，能和你一起吹着夜晚的风，我很开心。”
“哦。也没什么……嗯，没什么。”他欲言又止，不再说话。
夜色寂静，路人沉默，城市的喧嚣不敌晚风和暖，时光悄然。
做出好吃好看的紫菜蛋花汤部分参考B站杨光_建厨师的操作。
蒲锐鸣的答案来自于《信息组织（第三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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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晚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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