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语气既不是埋怨,也不是气愤,那更像是一种早知如此,却无法逆转局面的可惜。
刘爷爷苍老的嗓音里已然带了哭腔:“他早就该死……死得好!死得太好了!”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江柳,但在方知远眼里,他像是在看蒲玉。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在眼前一闪而过,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一道黑衣人的身影,回到那段记忆最初的画面,那是刘爷爷站在楼道里,将吕建成推下楼的场景。
吕建成躺在拐角处,两手撑在地面,挣扎着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轮椅。
他是在睡梦中被人拉起来的,那人正是刘爷爷。
吕建成盯着他,声音嘶哑地说:“你们想干什么?”
刘爷爷注意到他说的是你们,猛地回头,这才发现一个戴着黑帽,身穿黑衣的男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你谁?”他问。
男人淡淡开口:“来帮你替天行道的人。”
刘爷爷光是把吕建成推下楼就已经累得两手发抖,看到男人那一刻,心头第一时间想的是暴露了也好,正好让他和这个畜生同归于尽。
但这个男人却说是来帮他的人。
刘爷爷很疑惑,但眼下他顾不得别的,颤巍巍走下楼将吕建成一脚踹到下一层楼的转角处,男人慢悠悠走下来,也学着刚才刘爷爷的动作踹下了轮椅,咣咣十多声,轮椅重重砸在了吕建成头上,将人砸得身子一歪,在墙上留下一道不规则的血印。
刘爷爷的疑惑更深了,这么大动静,整栋楼竟然都没人出来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他没多想,看到男人当真是来帮他的,心里那点疑惑更深了。
吕建成大概是痛过劲来了,两手合十,上下摆动,“你要钱是吧,我给你,都给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刘爷爷说:“妞妞是你杀的对吧?”
吕建成动作一顿,苍老的五官皱在一起,连忙摆手说不是。
刘爷爷又是一脚将人踹下,吕建成翻滚下去的时候头撞在铁栏杆上,发出咣当一声响,整栋楼都亮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刘爷爷:“为什么这么做?”
吕建成犹如死尸一般静默了几秒,几秒后他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说:“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滚下第四层时,吕建成的牙齿松动了,嘴里含着血,说话含混,但刘爷爷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人不是我杀的。
也许是直面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也许是身体的痛苦足以消磨全部意志,到第三层,吕建成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说:“是、是我杀的。”
他说:“杀了又、又怎样?”
吕建成大概是摔糊涂了,又或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索性破罐破摔了,他张着鲜血淋漓的嘴笑了起来,嘴里粘稠的血丝流了出来,他拉风箱似的笑出声来。
最后三层楼,刘爷爷用了全部的力气,当他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时,忽然注意到吕建成附近多了轮椅。
他这才想起刚刚出现的男人,然而回头看去,空无一人,再转头看回楼下,他看到那个男人竟然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慢慢悠悠,怡然自得,不像是目睹了一场血腥恐怖的杀人现场,更像是刚吃完夜宵回家一样悠闲。
一起走出来的不止那个男人,还有另一个男人。
刘爷爷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吕家栋,那个该死的畜生生的儿子。
吕家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坐在吕建成身边,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他立刻掏出手机,冲刘爷爷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就飞到了空中,吕家栋一愣,看见地面上映出一道巨大的人影。
那道人影大到直接笼罩了他和他濒死的父亲,他发现自己竟然浑身僵硬,根本无法回头查看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一道浑厚沉闷的嗓音从头顶压下来,那人说:“你可以报警,也可以让凶手伏法替你父亲报仇,但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你的父亲今夜会死,是因为他曾经残忍杀害了两条人命。”
吕家栋怔愣一瞬,想开口,却发觉喉咙吐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只得静静听着对方说完。
那道声音压迫着他的肩膀,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压进泥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俗话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命抵一命,何况两条人命,吕家栋,你今夜若是替你父亲报仇,你将会结下你的第一个恶因,不久的将来,你将会自食恶果,步你父亲的后尘。”
一瞬间,无数不曾见过的画面凭空浮现在吕家栋眼前,他看到自己报了警,凶手被判刑,之后他看到父亲杀死那两个女孩的可怖过程,到处都是批判他父亲的新闻,接着他丢了工作,打算结婚的女友坚决提出分手,最后又看到他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狼狈、堕落、跟废人没什么区别,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而被判刑的凶手才是真正的受害人家属。
那人最后一句,仿佛是在他耳边说,“你的事业,你的前程,你的人生,都将毁于一旦。你,做好准备了吗?”
话音一落,吕家栋身上的束缚骤然消失,他猛地回头,却是什么都没看见,他又转头看向前方,看到那个把自己父亲推下楼的老头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到他面前,无动于衷地说,“人就是我杀的,你报警吧。”
然而吕家栋却低下头去看父亲,一分钟不到,他做了决定,拦住浑身是血的刘爷爷,让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马上回家,接着打扫现场,伪装成意外坠楼,奄奄一息的吕建成目睹了整个过程。
只可惜他浑身没几处好的,再也无法站起来责骂自己唯一的儿子,临死前,他还在期盼儿子能回心转意,却没想到最后儿子温暖的怀抱,只在他耳边留下了那么一句话。
【爸,这是你自己造下的孽,就由你自己来偿还吧。】
多刺耳啊。
吕建成死不瞑目地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他看到儿子身后凭空多了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个黑帽,帽沿挡住了那人的脸,那人抬起头,上半张脸依旧隐在阴影里。
那人白皙的皮肤,嘴唇鲜红,看身高体型是个男人。
吕建成想,这样的男人在他那年代都是会被人打的,哪儿会有这么阴恻恻的男人,又不是戏子。
吕建成:“你是谁?”
那人道:“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阴间鬼差,你想叫我什么?”
吕建成:“你、你想干什么?!”
“我来送你,”那人声音很冷,“下地狱啊。”
传闻中,大奸大恶之人死后将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受折磨,永无宁日。
今夜,吕建成算是见识了。
话音落,那人身后无数荧光随地而起,十多个散发幽幽绿光的巨人站起来,瞬间笼罩住整栋老楼,他们周身近乎透明,身着古时候战士的铠甲,手持长枪,十多把长枪齐刷刷指向地面渺小的吕建成。
吕建成吓得往后退,然而身后传来一声绵长沉闷的嘎吱声,他回头,狂风骤起,一扇巨大的门朝他缓缓打开,数不清的手疯狂涌动出来,凄厉惨叫连成一线。
吕建成拔腿就跑,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残疾的双腿恢复了,动作矫健的逃向远处,然而跑出没几步,一把长枪从后往前贯穿了他,沉闷的嘎吱声从脚下传来,一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腕,他低头,看到了曾经死在他手里的女孩。
两个女孩一人抓住一只脚,将他拉入巨门深处。
他惨叫,挣扎,饶是如此也无济于事,门里无数窜涌的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脸被挤压在一双双血手里,其中几根手指挖进了他的眼眶,血随着他的叫声流出来。
地上的巨门缓缓关上,十多个巨人化作星星点点消失不见,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宁静,死寂。
刘爷爷恍然回神,跌跌撞撞跑向已然恢复原状的地面,他重重跪倒在地,枯瘦的双手不断挖向地面,他一边挖一边哭喊:“妞妞!你回来!!”
刚才,他看得真真切切。
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就是刘伊,是他十多年前在山里从野兽口中救下的婴孩,是他一手带大,相伴多年的孙女,她刚才分明是回了头,分明是在跟他做最后的告别,亦是诀别。
妞妞的最后一眼,仿佛是在告诉她的爷爷:要好好活着。
从回忆里收神,刘爷爷忽然站起身,看着门边的空气说:“谢谢你。”
接着目光一动,看蒲玉:“谢谢你们。”
事后,蒲玉仍是一头雾水,问江柳:“为什么我总感觉他好像能看见你?”
江柳:“呵。”
没承认,但也不否认。
蒲玉:“我以为除了我和鬼以外,没人能看见你。”
这话说出来的瞬间,蒲玉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那点不对劲转瞬即逝,她没能及时抓住。
可江柳明显怔了一下,她恰好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那点不对劲迅速扩散了,紧接着她意识到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她忽然伸手攥住江柳的指尖,冰凉寒意直达心底,她声音有点抖,那是极力克制后的发问。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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