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三十年春，盛宁帝病重，太医轮值当守。盛宁帝还未立储，带病上朝。
朝中早已因夺储之争各立党派，水火不相容之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朝臣混乱一片，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你争我斗。
若是早些年，盛宁帝还有心力管这朝中的烂摊子，可现如今年事已高，实在是无力经营。
可他舍不下心心念念的皇位，不肯立储，不肯派皇子监国，只能任由局面一再发酵，乱成一锅糊粥。
而今站队，明面上的无非两派，一派立长，则拥护李珩，一派立嫡，则支持李玚。
早朝上，言正嵩手持芴板，率先提议道：“陛下，虽说您还有余力处理朝政，可立储之事不得不思虑啊。早日立储，朝臣才会早日安心，天下才会更加安定啊。”
众人纷纷应和，可人人心里都明白，言正嵩精明得很，从未表明过自己的立场，选择了袖手旁观，看党派相争。
李玚如银松似的立于大殿之中，丝毫不被潮涌影响。他看得真切，言正嵩未表明立场不代表他没有立场，等他和李珩斗完，言正嵩便会帮李瑞夺取大权。
他心中不免苦笑了一声，自己想要的，总是如此艰难。早在七年前苏家出事的那个夜晚，他就已经踏上这条腥风血雨的不归路，无法回头。且论身份，作为盛宁帝唯一的嫡子，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夺储之争，索性认命。
他眼睛向旁微瞟了一眼，李珩给郭长规使了个眼色。
郭长规侧跨一步站出，躬身举起芴板：“陛下，臣提议，论立长，当立大皇子，方可让人臣服。”
傅深之父大理寺卿傅明海紧随其后，不甘示弱：“论立嫡，难道三殿下就没有立储的资格吗？嫡长，嫡在先，长在后，论先后，还是嫡子三殿下更有资格。”
朝堂之上，无人帮衬便没了气焰，可若过多人，则会引来众人猜忌，包括盛宁帝。傅家是李玚棋盘上的明子，大殿之中用此一子便足矣。
郭长规哪里肯吃亏，紧接着说道：“论先后，兄友弟恭，大殿下为兄，岂不是更有资格？”
盛宁帝突而猛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孙公公急忙端起一杯茶水给盛宁帝，润润喉。
盛宁帝手撑着脑袋，沉重地喘着气，阖目道：“都不许吵。朕还好好活着，你们就这般着急。哪天朕走了，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群臣齐齐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盛宁帝不耐烦地说道：“立储之事近日不许再议，朕不想再听见关于立储的任何风吹草动。”
众臣皆应允。
盛宁帝接着问道：“钱斯源可在？想来新寺快落成了，进展如何？”
钱斯源从群臣中探出身来，回道：“新寺初已建成，不出几月便可开寺。”
盛宁帝疲惫地点点头，欣慰道：“朕盼这新寺已久，可要好好想个名字。”
钱斯源应声回道：“新寺万事俱备，确实缺个名字。若能得陛下赐名，那自是最好。陛下什么时候想好了新寺的名字，微臣派人来取便是。”
盛宁帝没有思索，直接吩咐：“你下午派人来一趟便可。”
“臣遵旨。”钱斯源应下。
烈阳徐徐高照，沈书清顶着艳阳踏进了宫门。工部侍郎的位置一直空缺，钱斯源便提议让沈书清接任，盛宁帝点头答允，沈书清便从郎中升为侍郎。
她疾步朝荣安殿行去，这日头实在是有些晃眼，她不由地有些发晕。
进了荣安殿，孙公公领着她入了盛宁帝的书房。盛宁帝正端坐在龙祥雕纹桌案之上，冥思苦想。
听闻人声，盛宁帝微微抬起头来，虚睁着眼睛。
沈书清规矩行礼，躬身道：“参见陛下。”
盛宁帝挥了挥手，让她起身，有气无力地调侃：“有你在工部之后，朕是愈发见不到钱斯源了。”
沈书清笑着，滴水不漏地回道：“都是为陛下做事，不分彼此。”
盛宁帝晦如深渊般的目光没有任何起伏，威严说道：“新寺的名字，朕已经想好了，天下不安，求佛普济，就叫永济寺，你觉得如何？”
沈书清没有异言，自是附和：“陛下思虑周全，为天下民生考虑，自是好名字。”
盛宁帝点点头，吩咐道：“那你便这么去办吧。”
“臣谨遵陛下旨意。”沈书清拱手道。
大殿内陷入沉寂，盛宁帝虽是随意地坐着，可帝王之气不削，让人不寒而栗。
沈书清明白盛宁帝还有话问她，静静地立于殿中，不急不躁。
良久，盛宁帝语气平和，似是聊以闲话：“你在朝为官也有两年，依你之见，若是立储，立谁为好？”
虽稍稍震惊，但沈书清早已窥透，任何一个人都逃不过帝王的猜疑，立储之事，她总归是要面对的。
她不动声色，沉稳答道：“陛下心中是谁，那便是谁，微臣便会效忠于谁。”
闻言，盛宁帝身子向前微倾，打量着沈书清：“你是李玚从扬州带回来的人，是李玚助你的仕途，你竟会不帮李玚？”
从头至尾，沈书清从未有过偏向，她只做自己分内之事，只因为李玚与她之间留有旧情，她才多亲近李玚几分，也偏是这旧情，成了她心中无法逾越之鸿沟。
她沉了口气，仍是镇定说道：“私交归私交，立储之事，还是要凭实力才能让人信服。”
盛宁帝不愿再为难她，自知再多问也无益，让她退下了。
沈书清出了荣安殿，左不过一会的功夫，这太阳反倒更是刺眼。
她将头微微沉下，避开这毒日，心中还沉浸于盛宁帝方才一番盘问，久久未回神。
李玚不止何时出现在她身前，她陡然一惊，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李玚的胸膛。
她立刻向后退去，歉声道：“微臣失礼，还望殿下莫怪。”
李玚未恼，淡淡回了句：“无妨，你也不止一次如此行事了。”
沈书清悻悻道：“殿下大度。”她腹中暗诽，若不是李玚无声无息，自己何故遭次窘迫。
“如此魂不守舍，想来是陛下刁难你了。”李玚饶有兴趣地问着，颇为关心。
沈书清不愿与他多说，糊弄道：“陛下吩咐了些新寺的事，我正思量，殿下就出现了。”
李玚得意地笑了一声，并没有理会沈书清的胡话：“我猜猜，陛下必定是问你，若真立储，你会选谁？”
沈书清理直气壮地抬头，打着哑谜：“殿下明知圣意不可随意揣度，却还要如此固执地问我，所为何求？”
李玚意味不明地笑着，俯下身来直视着沈书清的眼眸：“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选我？”
沈书清被他勾人似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怵，头朝一旁扭去，如实答道：“没有。”
“不选我，选了皇兄？”李玚疑惑道。
沈书清依旧平淡地答道：“没有。”
李玚知道她谁都不会选，只想逗逗她。可亲耳听到她此言，不免有些失落。
他皱着眉直起身，酸言道：“如今朝堂之中，谁都多多少少有些心思，偏就沈大人一股清流，谁都不得罪。”
沈书清听见这话，自是不乐意。自己不过随心而行，却得来他这样的嘲讽。她不管不顾，索性戳穿：“殿下这是恼了？难道在殿下眼里，我就是非殿下不可吗？如今我谁都不选，殿下便冷眼嘲讽我几句，那倘若我选了大殿下，殿下可是要如何待我？”
李玚被一通话堵得无言以对，眼前的女人话术锋利起来，竟不逊他半分。
沈书清顺势继续说道：“殿下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自己被我说中有些难堪，还是没有考虑好如何处置我？”
李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倒是觉得可以一试，正好灭灭眼前人的威风。他咽了咽喉咙，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从上到下游走了一番：“你觉得我会没有办法处置你？”
沈书清没想到李玚会出此下策，众人皆知的正人君子也会有如此下流的一面，当真叫人意外。
既是他开的口，可别怪她放肆。她直直迎上李玚灼热的目光，毫不畏惧：“殿下都敢，我为何不敢？”
李玚没想到时日渐长，沈书清在他面前倒是无所畏惧，肆意任性。他敌不过沈书清的攻势，干脆认输，扯开话题：“陛下给新寺取了什么名字？”
沈书清明了李玚的溃退，便不追问，照实答道：“永济寺，求神佛普济天下太平的意思。”
李玚颔首，不失为一好名。他接着问道：“永济寺的样子我还未曾见过，不如你带我去看看？”
沈书清想着把刚才李玚嘲讽她的话还回去，不甘示弱道：“殿下这两年忙身于朝中大臣们的迎来送往，哪里有闲工夫关心工部，更别提永济寺了，若今日陛下不提，殿下可还会记得梅山下有这一座寺？”
李玚已经没了脾气，好言道：“沈大人一砖一瓦的心血，我可得好好看看，不可辜负。”
沈书清想来自己今日确实要去永济寺一趟，李玚既想去，那便由他。
“行，带殿下看看。”她笑着答应。
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宫门，前去梅山。
今天写了很重要的一章，来晚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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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观音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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