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清静静地注视着李玚深海似的眸，没有回话。
她当然是怨的，可她做不到真正地怪李玚。
沈书清垂着头，从李玚的身侧绕过，不曾看向他一眼。
傅深目送着沈书清的背影，直至消失。他淡淡地开口，语气中透着几分遗憾：“阿浔，我早提醒过你的。”
李玚扭过头去，寻找沈书清的身影，可终是落得了一场空。他自嘲着自己的冲动，竟是这般不克制，长叹道：“总不过是一过客，再多纵容也只不过是一时，还是忌惮更多一些。”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也对沈书清刮目相看？”傅深笑着说道，观察着李玚情绪的分毫变化。
李玚倒是没有反驳，反而平心论道：“此言不假。她的勇气和胆魄，我很欣赏。”
沈书清离开傅深和李玚后，并未直接出皇宫。她避开宫内守卫，辗转至泰和殿宫墙后侧，脱去外面的一身官袍，露出内里的宫女衣裙。
她跟在官袍放至角落藏好，草草挽好宫女发髻，出发前去大皇子的勤华殿。
若李玚的泰和殿是稍显荣宠，那么李珩的勤华殿可谓是奢华至极。
坛坛水莲摆于庭内，琉璃花樽嵌于一旁，整座勤华殿浸在花香之中。
沈书清悄声随在一群侍婢身后，进了内殿。
内殿金丝绸缎铺在两侧，琉璃点翠花灯随风晃动，金光笼罩，殿内之人仿佛都镀了一层金身。
李珩失势，今日告假未上朝，在寝殿内喝得酩酊大醉，面泛潮红，衣襟胡乱地散在胸前，同废人没有区别。
一旁的公公弯着腰小步踱至李珩面前，小声说道：“殿下，您要的人，老奴寻来了。”
婢女们垂着头站成一排，沈书清借势在殿内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阿来。
她隐隐感到不安，心中万般惶恐，担心阿来已遭到不测。
偏巧这时李珩发了话，醉醺醺地言道：“都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瞧瞧。”
沈书清的心猛然一揪，暗道不妙，自己太过心急昏了头，竟忘记打探这群婢女的来时目的，只怕是李珩纵欲寻求陪房，才让人找来这一群姑娘。
李珩翻身下榻，趔趔趄趄地行至她们面前，目光游走。幸而沈书清当时跟在最后一个姑娘身后，位列末尾，不易引起李珩的注意，还有时间思考如何脱身。
他不稳地走着，手上还提着酒壶，时不时嘬上一口。李珩先是打量着第一个婢女，涣散的眼神随着晃荡的步伐随意瞥了几眼，手指轻轻滑过那位姑娘细腻的脸庞，嫌弃地摇了摇头。
沈书清双手紧紧攥着衣裙，李珩已如此略过三位女子，向她逐步逼近。
逃跑，无法。勤华殿四周守卫森严，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招来宫中守卫，无异于自投罗网。挟持，不可。宫内挟持可是死罪，一旦传出去，自己性命不保。更何况如果李珩认出自己，她便再无活路可言。
难道束手就擒吗？万不可能。自己堂堂清白之身，怎能让此烂人践踏。纵是死，她也不会选择委身李珩。
李珩带着一身酒气，已缓步走至她身旁。沈书清屏气凝神，不敢大喘气一口。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传来了公公的问安：“见过三殿下。”
沈书清恍然，只见李玚迈着极快的步子朝李珩走来，脸上却不见不动如山，不显半点慌乱之色。
李珩脚步顿住，转过身去看向李玚。
李玚躬身行礼，语气不带任何情绪：“见过皇兄。”
李珩打心底里不愿看见李玚，立马扭过头回到榻上，不耐烦地说道：“三弟如今正春风得意，还会记得我这个皇兄？莫不是来瞧瞧我这落魄的样子，好来嘲讽我一番。”
李玚眼底窃窃讥讽地笑了一下，可面中还是恭恭敬敬，不留一丝马脚：“皇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我自然是惦记着皇兄。听闻皇兄身体抱恙无法上朝，便命人带了些补品，皇兄也好补补身子。”
酒壶狠狠砸在地上，淡青色的玉碎落了一地，壶中珍酒溅起，周围的人都为之一震。
李珩眼中腥红，满含怒意地吼道：“李玚，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装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当真是可笑之极。满朝文武都明白你我之间必有一伤，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在这故弄姿态？我如今才算瞧明白，你不过就是一骗子。我要是有你三分隐忍的本事，谁赢谁输还真不一定！”
沈书清垂眸，冷冷地睨着李珩。自己劣迹满身，却还责怪他人，果真是无用。
李玚不因李珩的狂怒感到悲喜，他依旧保持着进来时的疏冷，冷静地开口道：“若你行事堂堂正正，怎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李珩大声冷笑着，冲至李玚面前，抓着他的衣领狠厉问道：“那你又有多堂堂正正？一把火烧了永济寺，若被天下所知，你还不是同我一样，要被千夫所指？”
李玚嫌弃地拽开李珩的手，直视着李珩高傲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以为父皇不知道吗？你以为仅凭三言两句，父皇就尽信了永济寺失火的原因吗？父皇从来不在意这背后的利弊得失，他只不过想看我们争斗，谁斗赢了，谁就能登上这个皇位。不然你以为要是大理寺和刑部真细究起来，你能逃得过？我又能逃得过？父皇才不舍得让这出兄弟相残的戏码就此落幕，只不过你率先出局了而已。”
每一个字都犹如一道雷霆，深深刺痛着李珩的心。他曾以为自己得到了所有的爱，最后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虚如泡影，一触即破。
他愣在原地，气得发疯。他死死地盯着李玚，用仅剩的尊严傲气说道：“李玚，这里是皇宫，你胆敢如此议论父皇，不怕我告诉父皇，治你一个不敬不孝的大罪？”
李玚毫不理会李珩的愤懑，反而肆意大笑起来，索性将事实全部道出：“李珩，我本以为你只是心高气傲，脾性暴躁，没想到你竟如此蠢笨？整个朝堂都知道的局势，你却如今还未悟得？”
李珩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未注意地上散落的玉壶残碎，踩了上去，脚底一阵生疼，可却比不上心里之痛。
李玚见状，命人带上一人。
沈书清抬眼望去，不禁震惊万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她拼命寻求的阿来。但阿来身上满是伤痕，血迹斑驳，无力站立。
李珩的惊讶之色不逊于沈书清，他呆呆地凝望着眼前人，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你……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李玚不屑地哼笑了一声，叹着气说：“在郭长规出事前，我就已经派人看着阿来。早在你将阿来送出宫前，我就已经把人劫下。李珩，你太自大了。世事错落并非只有随机应变可解，知己知彼步步为营，才能是最后的赢家。”
李珩绝望地望向房梁，无奈笑着，大吼道：“成王败寇啊！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他杀了，还顾念着他的好父亲饶他一命。”
“你草芥人命，同杀人又有何异？当年郭长规的家仆一时疏忽，丢了家中独子。你无意捡到，却以此相逼郭长规，逼他为你所用，逼他利用户部之便帮你私藏百两黄金，逼他在夺权路上不得不帮你。你利用一颗父亲爱子之心来成全你的私心，如今却还要害死他的孩子，当真是残忍至极。”李玚一步一步紧紧逼迫，驻在李珩面前，万般无情的刀刃刷刷落下，正中李珩心脏。
李珩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目光似那冬夜里的长剑，给予李玚重重的还击：“说我草芥人命，我可听说永济寺内烧死了不少僧侣，难道三弟都忘了吗？”
李玚浑然一顿，此事是他心底无法提及之痛。自己如此咄咄逼人，也不怪李珩冷言相向。
他的眼神微微向后凛，沈书清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对这场口舌之争置若罔闻。他心痛地垂眸，此事沈书清无法原谅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李珩瞧见李玚无言以对，像那得胜将军，放肆大喊道：“你再得意又如何？人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自己的错处，只要别人稍稍一踩，你就会痛不欲生。当年苏家之女惨死之时，我便瞧见你这副样子，窝囊得很，没想到你如今还能有与我一搏之力，当真是我小瞧了你。你若不是皇后所出，没有嫡子的身份，又何能争的过我？”
沈书清听及李珩的一番话，怔怔地朝他们二人望去。她暗叹李珩的狠毒，竟敢提起苏家来伤李玚的心。她心不免地揪成一团，担忧地看着李玚。
“够了！”李玚终是被激怒，沉声打断了李珩。他快步上前，扼住李珩的脖子，用力抵在墙上，咬着牙说：“阿晗的名字，岂是你这种人也配提起的？李珩，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对手，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会赢你。自以为是的从来都是你，说了你几句便狗急跳墙，你以为父皇会将皇位放心传给你这种人？我今日本是不愿来的，可你既如此待我，那就别怪我无情。阿来身上的秘密，我想也是时候公之于众了，让朝臣们看看，他们所倾向的长子，是有多么的卑劣。”
说完，李玚便松开了他，从怀中掏出帕巾擦了擦手，便将帕巾嫌弃地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经过沈书清时，他丢下了冷冷的一句：“没戏看了，还不走吗？”
沈书清正抬步欲行时，李珩突然发疯，随手拿起一个花瓶，朝沈书清这边扔来。还未等沈书清反应过来，李玚便已挡在她身前，花瓶重重地砸在李玚身上，碎落在地，如同这些年的明争暗斗，终是一片狼藉。
李玚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眉头紧锁，厌恶地看向李珩。
李珩得意地狂妄笑着，讥讽之语脱口而出：“我还纳闷，三弟好端端地怎么会来我宫中？本以为三弟有多清高，原来也会因为一个小婢女而慌了心神。我倒是要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引得三弟这样不贪美色之人的垂怜？”
李玚侧过身挡住沈书清，不给李珩一丝靠近的机会，平静地说道：“不过宫内一能讨趣的婢女，方才发现竟跑错来了皇兄宫中。皇兄今日想必是累了，还有这么多美人在侧，何必记挂我宫中的一个小侍女呢？”
李珩自是无言，他今日此举于宫中自是不妥，可不敢大张旗鼓。
李玚忍着痛转过身去，面目有些狰狞，冷汗从额角涔涔渗出。
沈书清无措地注视着李玚，心怦怦跳动，可她仍压着嗓子问道：“殿下，没事吧。”
李玚思绪被拉回，冷峻的目光一下温柔了几分。他退后一步离了沈书清，淡淡说道：“走吧。”
李玚：嘴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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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观音泪（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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