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波定(十五)

西京坊间渐有传闻,工部侍郎沈书清原是苏家独女,是罪臣苏翊的后人,女扮男装在朝为官。

传言当今陛下为三皇子时,曾赠予苏府独女一枚和他一样的白玉玦,而沈书清身上恰恰就有这么一枚白玉玦。

问及何人所言,口口相传皆是曾在宫中服侍过的老公公所说。

有人还前去清居门口闹事,多为曾经仕子毒杀案的亲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泄愤再说。

传的人多了,闹事的多了,西京中的蜚声越流越广,扬扬止不了沸。

老王每日紧紧关闭府门,沈书清有要事出门,也是派众多家丁跟着。

三日后的例朝到了。

天不亮时,沈书清就让老王唤来了府中所有人。

桌案上放着布袋裹起的银子,比平常例银多一些,正好每人一份。

老王瞥了一眼桌子,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沈书清负手站于堂内,清了清嗓子:“在我上朝前,我有些事要交代你们。”

老王和青竹紫藤等人交换了眼色,没有出声。

沈书清点了点银子,说道:“外头的传言,想必你们都听到了,也没法装作听不见,毕竟人家都闹到门口来了。我很感谢大家,没有人来质问我,没有人来怀疑我,依旧在府中安安稳稳地做活,书清在此谢过大家。”

沈书清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王起了头,忙扶道:“大人,不可啊。”

沈书清轻推开老王的手,直视着众人:“我很早就说过,你们同我,是家人。我自知今日一去,便归期不定,府中人也可能会被我牵连。你们先前是陛下的人,被我遣散了自然会回到宫里去,陛下自会护着你们。只不过会有人来盘问你们几句,你们尽自己所能说几句,便会没事,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无罪。”

她拿起一份银子,掂了掂:“我为你们都准备了些银两,之后清居会被查封,你们拿着这些银子,日子也好过活些。我今日便遣散了你们,与各位相识相伴一场,是书清之幸。”

沈书清眼眶渐湿,吩咐老王道:“把银子拿下去给大家分了吧,拿完就赶紧走,别留在这儿了。”

她用手抹了一下双眼,笑道:“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完了。时辰不早了,我该进宫了。”

不等身后人问询,沈书清就急匆匆地出了府门,朝宫门跑去,徒留府中众人无措的眼神。

她自知突然,可她不愿连累无关之人。她如此说,府中之人定能明白她沈书清到底所谓何人。

今日朝中危险重重,一着不慎便是死路一条,她只敢用自己的命去赌。

如此想来,她倒是和李玚很像。

沈书清踩着新升的朝阳,立在了大殿门口。

将军打仗兵戎相见,朝臣之争唇枪舌战,都是一场搏斗,不知谁生谁死。

傅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唤了她一声:“阿晗。”

沈书清愕然回头,躬身道:“傅大人。”随即她轻声说道:“离我远些,于你不益。”

傅深动了动嘴角,没有发话。

朝臣陆陆续续来了大殿,无人敢靠近沈书清,三五成群的围着团小声论着什么,沈书清耳朵虽听不见,但心里却听得清。

掌事的公公推开殿门而出,高喝道:“陛下宣众臣觐见!”

朝臣们才停住了议论的咋舌,拍了拍袖子列队进了大殿。

李玚已端坐殿中。

见众臣齐首,李玚咳了两声:“众卿可有民生大事要奏?”

台下无人应答。

李玚不耐地挥了挥手:“那朕今日就只议一件事。这几日,朕的案头上,折子堆成了山。说来说去不过一件事,那就是关乎工部侍郎沈书清的传言。”

“沈卿可在?”李玚问道。

沈书清跨出一步,应道:“臣在。”

她离得有些远,李玚看不太真切,索性眯起眼,大概将人的轮廓看清了三四分:“坊间传言,朕不是没有听见。朕可以不信,但不能不管。朕看今日就在这里,分辨个明白。吏部尚书可在?”

吏部尚书邵平侧身而出,答道:“臣在。”

“沈大人入朝前,想来是在吏部登过册的,你说说,沈大人册子上写的什么?”

邵平拱手道:“回陛下,沈大人是从扬州上来的。去扬州前,是在雪岭沈庄,被沈从收为义女。至于之前,就不得而知了。”

“收为义女是何年,可有写?”李玚轻问道。

邵平顿了顿,平声道:“上头写的盛宁二十四年。”

李玚敛眸,说道:“那便和苏家案子是同一年。”

众臣大惊,暗自面面相觑。

“沈卿。”李玚唤她,“可有要辨?”

沈书清走上前,撩袍跪至台下,坦然道:“尚书所言不假,句句属实,臣无话可辩。”

“那沈大人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邵平小心问道。

沈书清淡定地摇摇头,看向邵平:“我只是承认了邵大人说的都是真的。”

礼部尚书吴远持着芴板上前,躬身道:“陛下,坊间传言沈大人是女子之身,臣看不妨一验沈大人是否为女儿身,便能证明沈大人的身份。”

“你想怎么验?”李玚手垂在椅边,轻敲着膝盖。

吴远答道:“自是请宫中的嬷嬷来验。”

李玚不想沈书清受此屈辱,闭上眼沉默了一阵,寻思一个万全的法子,就听到沈书清开了口:“不必验。”

沈书清拨开垂落在耳边的碎发,双耳上的耳环痕清晰可辨,虽随着时间的累积已有聚合,但仍明眼瞧得出。

“请礼部尚书好好瞧瞧,我耳朵上的耳环痕可有假?”沈书清仰起头,直视着他。

吴远凑近了瞧,心想还真是,李玚见状,顺口道:“既如此,朕看就不必验了。沈卿既已承认女子身份,不必多此一举。”

“陛下。”吴远举起芴板,“我朝没有女子为官的规矩,不合礼法。”

李玚扬了扬手:“朕知道了。”

“陛下,沈大人女扮男装上朝,已犯欺君之罪,若日后人人得以效仿,这朝堂不就成了儿戏,毫无秩序可言!还望陛下定要严惩,不容这种风气蔓延!”吴远义愤填膺,不肯放过一步。

李玚凛然的目光犹如一把冰刃,刺得人冷汗吓出三分,可吴远不退缩,仍守着他礼部的一堆道理。

“那你要朕怎么做?沈书清是朕从扬州带来西京的,难不成你还要治朕一个眼瞎的罪名?还是你觉得朕用错了人,要弹劾朕?”

吴远立刻没了话。

“吴大人。”沈书清轻唤了吴远一声,底气却足,“我想问问您,我在朝为官时,这工部在我手中,可有出过岔子?不信的话,您可以问问钱大人,我沈书清在工部,是个什么样子。”

吴远瞥了一眼李玚的颜色,含声道:“臣不敢。”

沈书清扯过一抹笑,平静地说道:“我虽已有罪,可我仍想对吴大人说,大人方才那番话,字字纠着我沈书清不配为官。大人不能因为我一介女流,就认为我祸乱了朝堂,这是对天下女子的大不敬,女子亦可有大为。”

吴远瞠目结舌,一时想不出话来堵塞沈书清。

在朝之人也无人敢为他发声。

他讪讪地退回了原位。

李玚身子往前探去,目光定格在沈书清身上时,一瞬变得温柔:“够了。女子身份既已论定,苏家之后尚未定夺。朕现在要问问沈大人,先帝在时,朕的皇兄曾拿一枚白玉玦来污蔑朕,彼时你说那枚白玉玦是你的。朕事后问过你,你说是你在路上拾得的,那么朕现在问你,这枚玉玦,是从何而来?”

沈书清沉默地低下头,只听李玚肃然说道:“回答前先想好,现在欺骗,就是欺君。”

手紧紧地捏住衣角,不知怎的竟想流泪。沈书清倔强的昂起头,却并不妨碍李玚发现她眼底涌起的泪花。

李玚的心被揪了一下。

往事浮现眼前,沈书清微微笑道:“那枚玉玦,确实不是我拾得,而是他人相赠。自我记事起,那人便一直佩戴着一枚玉玦,我心生羡慕,便求着他也赠予了我一枚。一枚在他手中,一枚在我手中。陛下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铜墙铁壁铸成的防线几欲崩塌,李玚凭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道:“是谁?”

沈书清弯腰伏身,手贴在地面上,温声道:“此人风光霁月,如天上皎月不染尘,是先帝在时的三皇子,是当今的陛下。”

众臣纷纷惊异,沈书清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一番说辞,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她是苏氏女。

唯有苏氏女,才能记得这些细节。

李玚几乎冲动地想要站起身来,可沈书清直起身,目若平湖,释然地听着周遭的声响:“陛下,传言不假,玉玦为证。我是苏家之后,苏翊独女,罪相满门抄斩逃出来的流亡之人,苏氏女,苏筠。”

李玚的指尖已经苍白,眼皮隐隐作痛,眼下的乌青愈发沉重。

沈书清俯身叩首,用丹田之气说道:“陛下,女扮男装易名更姓的欺君之罪我认,但罪臣之女的罪,我不认。”

李玚咽下一口气,正着帝王之姿:“为何不认?”

“因为我阿爹,是被冤枉的。”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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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风波定(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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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玦
连载中饮暮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