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任

翌日阮黛色去到御史台任缺席近半年的职,养伤期间,了解到世家趁她不在,局势变动,特地安排一位侍御史之首替她操劳。

她的脚踏入门槛,无一人上前理会,任职九位台院御史皆风风火火忙赶手里的事,对到访者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忙着处理手头事物。

阮黛色不动声色收入眼底,心想:好个下马威,果然同上一世如出一辙。

于是她沉默地走向正中,一步一步踩过花纹毯迈上阶梯,登至高处。灯光明亮主台渐渐被一团不断扩大的阴影覆盖,此刻端坐高台的中年男人方才从主桌起身,嘴上恭敬,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轻蔑,行礼道:“世子。”

“侍御。”她细细瞧着贾恩,微微一笑。

又是前世的老熟人。前世阮黛色不曾断腿养病,贾恩这位王氏门生,仗着自己有太原王氏做为靠山依仗,恰巧她不善儒家经典,难缠至极,肆意挪用罪名压一头。其余殿中御史亦是世家大族安排进的人,根本无法使唤,最后众人联名参过她一回,害得她惨遭搁置过,罚俸半年。

阮黛色回过头扫了一眼大殿,将台下几位隐隐克制不住的好奇一览无余,心里想诸位心也不齐,自顾自道:“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您将御史台管理的极好。”

贾恩理了理自己锦绣绸缎的袍子,面露茫然,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回道:“那是自然,世子久居战场,不善文墨,王丞相心细如发,特举荐在下扶持您。”

仅仅不过初见,便搬出太原王氏的王丞相来压她。阮黛色心中略过,明面上不曾透出半点不满,纵使“不通文墨”根本与她毫不相干,搬出一副喜笑盈腮,说:“王丞相有心了,挑选贾大人这样一位矜矜业业的人才来担任领侍御史,真真合适。”

贾恩被这左一言,右一语,大人二字夸得不仅有些飘飘然谢道:“世子谬赞。”

他上下端详她一番,打心底里瞧不起打燕州来的女世子,这几日,不乏听闻女世子品性愚笨鲁莽,前有跑马坠落伤及手足,后有胆敢当街持刀行凶,左思右想,无法同那位传闻中的战场将星相提并论,何况一个女人领兵打仗,听起来多么虚幻无实。

阮黛色落座主桌,缠满绷带的手拾起贾恩精心批阅,拟呈尚书令审阅的奏折,默然在心中细细推敲一遍,纷乱的灰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故作惊诧问道:“我于半年前跑马时伤及手足,闭门养病至今,未闻大事,贾大人何为我详述来龙去脉。”

“世子有所不知,眼下废后一事搅得朝局动荡不安,群臣无不骇然。这是天家私事,也事关天下。谢皇后温良恭俭,虽未为圣上诞下子嗣,却无失德之举,且她出身高贵,乃四方柱国中谢尚书仆射大人的亲侄女。圣上宠爱杨妃,以慈王府内唯一妊子有所出的名义为由,欲废谢立杨,改后位于杨妃。”

烛影摇欢半晌,燃至尾末,贾恩道:“圣上要御史台检察百官态度,举荐立场不定,有利于废后的朝臣,可这事实为亏行,四方柱国那边王谢家态度坚决,皆反对立后,尤其王丞相为官表率更是不敢苟同,因此下官决定暂按下不表。”

橙黄的灼心悠悠时瘦时烈,阮黛色不看火,无视了它轻飘飘吐出一镂飘渺白烟。

她对贾恩此人的聊熟于心,虽然尽职尽责,无奈身为太原王氏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迈不开自身局限,过去动不动边张口闭口拿王丞相压她。当今朝局风起云涌,各怀鬼胎,过去自御史大夫一职脱离出御史台后,沦为丞相副手,御史台仅为小小监察机构,由御史中丞经手管理。

既然贾恩对身为太原王氏掌中之璋,乐在其中,怡然自得,那她便再添一把火,试试淬炼如何。

“原来如此。”阮黛色懒洋洋地放下奏折,两眼半睁半闭,迤逦的面庞染上几分倦怠,目光玩味道:“既然贾侍御已有想法,便按你的意思来吧,我相信您。”

贾恩面露惊诧,疑惑反问:“相信我?”

他原料女世子是位一等一难缠的主,尤其听说近期传闻,毕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1],何况她身份不比寻常,再不济也该是趁几句无用口舌。

“自然。”阮黛色挑眼注视他,一双上扬艳丽的凤眼,携带不容拒绝的笃定,一字一句,她的嗓音不高却足够让大殿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贾侍使替本世子将这御史台治理地井井有条,耳听八方,洞彻事理,您寒门出生,苦读多年,已经证明您对御史台风向与才华远在我之上,理应我向你指教。”

贾恩一怔,反应过来后,忙要慌张行礼,受宠若惊谦虚道:“世子言重了!下官当不起您这番赞美之词。”

阮黛色抬手示意,勿要行礼,仍是夸耀道:“侍史可千万莫说这样的话。”

“我心中感激你四处为我周旋,且诸事安妥。然这几日病虽稍稍痊愈,可身子尚决不适,圣上嘱托的废后之事只能由你全权代劳。且我再过十日,需入宫面圣一趟,若是让病气传给圣上,便是天大的过失。”

她故作憔悴咳了两声,哂笑称颂道:“我虽不通儒家经典,却熟读兵书,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你若不是大才,王丞相必不可能举荐你管理御史台大小事务。”

密密麻麻缠满绷带的手伸入袖中,从里面掏出一一卷枯黄的字画,清风拂面,耳饰摇响振振清脆,阮黛色作势要递给他,红唇噙笑:“一点心意,是我从府邸仓库寻来的名家字画,只可惜不识何人所做,想起侍史学识渊博,特赠予尔。”

贾恩佯装难为情推脱一番,到底心里痒,见她态度坚定,便接过字画,一打开大喜若狂,激动道:“世子!这可是前朝名家周本如的字画,他自创的飞雁体潇洒飘逸,若断还连,此物实在贵重,恕下官实在不敢收!”

他虽嘴上说着不敢,骇异欢喜的模样到底藏不住。

阮黛色凤眸微垂,剑眉轻挑,漫不经心地应付道:“正是因为贵重,才送予你,这满殿之内除贾侍史,何人配得上这这名家字画。”

闻言,贾恩感激涕零谨慎收好,附身连连拜谢,心里却骂这女世子当真不识货。

她看着他,心中无声笑了笑。

一一

“那个贾恩要不是背后有王家做靠山,哪能当上侍御史之首,瞧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可不是?那个女世子也是个不识货的,居然周本如的字画赠送予他!当真是可惜了名家之字,倘若他泉下有知自己的字画赠予这等无能小人,不得生生气活过来!”

“平日里欺压咱们倒也罢了,可草拟文书,查办案子,乃至于传达命令哪个不是咱们干的!偏生功劳尽全教他这个庸碌之辈拦去!大家都是寒门子弟出生,若不是他有幸当了王氏门生,我看他最多当个地方县官,哪能踏入御史台的门槛?”

零零散散一行人来往御史台廊道处,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戏谑,嫉恨大于愤慨,毫无顾忌宣泄他们对于侍御之首的不屑。

他们早已苦这群世家大族,四方柱国的门下犬已久,对于贾恩更是不满。

绿意盎然,艳阳高照。只待一行人离去许久后,淹没于廊道另一侧阴影,绿漆竖窗外缓缓出现一个人影,一双明亮略带讥嘲的灰眸,正紧紧盯住他们离开的方向。

名家字画确实是珍贵之物,阮南王府过去曾是废太子府,据说是花万字内寻来的,可她不在乎,一切奇珍异宝只要不能当饭吃,对她来说就是空无一用的废品。

伫立于咫尺镂空的直棂窗,花容纵开一个万事如预料般进行,志得意满的粲笑,唇艳红地似血。

风声灌耳,那一抹蓝色倩影徐徐消散。

一一

她无所顾忌地走出御史台,又一回准备向朝廷告假修养,心中知晓只要里头的钉子还未拔出,便还不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时机未到,便还需耐心等待,只是好在已经不会太久了。

阮黛色十分玩味嬉笑道:“哟,还没被吐沫星子淹死?”

御史台外院停辆着其中一辆马车,等待许久的异族少年敛眼游神,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呼吸一滞,他方才连忙回过头,面有所动,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一抹熨斗蓝。

她今日无似往日放肆无序,整日散发,而是乖乖梳了马尾,鬓角两侧,还是不由得落下几缕长长乌色倦发,随风飘荡。

直至阮黛色走进,他便谙熟地立刻蹲下身,当好马踏。

“起来。”阮黛色倨傲道。

“萨骨里切,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羯贼这厮不如前世善花言巧语,反装起沉默寡言的性子,怕言多必失,默不作声,她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猐玄便慢慢起身,瞩她得意,心情甚好,猜到第一日上任应当万事大吉,回答:“托世子的福,还未。”

京中自过去那一场门阀之乱后,权贵圈养异族奴隶的风俗越来越多,可大多是圈养昆仑奴,新罗婢,杂胡亦或是羯奴嫌少见得。猐玄虽生的俊美高大,每一回出门到底要因这一身肤色和深邃眉眼,遭人白眼。

她话里粹了毒:“那看来晏京不乏心善之人。”

“世子亦是心善。”

闻言阮黛色哼笑两声,刮他一眼,嘴上不留情道:“不错啊,学会回嘴了。”

“世子......”

“跪下吧。”

俄而,重新跪下的少年脊背一沉,等候马车内的主人发号施令,驾马打道回府。

他似乎真的不满足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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