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信使骑战马入营,披尘土,迎急风,他翻身下马火急火燎携信入帐。
正忙活的伍长瞧见他喜不自胜,众人纷纷不禁接头交耳,叹喟道:“看来是世子的家书到了。”
“也许吧,上次世子寄来的信听说被王爷烧了,也不知写了些什么,往日里每一封王爷可都是会珍藏密敛。”
阮南王帐内布置十年如一日朴素,唯有象征其身份的座椅,书案信函文书似葛腾累堆成山,胜在摆放整齐,仍能空缺出一偶,让他极尽笃学练字。
身形高大的男人背手肃立,神色汵汵,周身散发儒雅严谨之色,直挺脊背如巍巍泰山,淡定冷静地执笔调墨。南鹞性北鹰,虎背壮熊腰。稠黑乌发的头发梳地一丝不苟,两道剑眉浓飞入鬓,深邃高眉,肤色莹白,硬朗俊邪,成熟姿容蕴含凌厉与孤傲。
他聚精会神,流光错落,秾长浓密的眼睫轻掠阴影,专注到将自身隔绝尘世之外,紧紧抿着一张薄唇,杏眼中透着澄澈坚定,宛若苍松古木般沉静的目光。
直至下方高举书信的亲卫,唤到第三句,方才稍稍回过神:“起来吧。”
抬眼间,轻轻撂下毛笔,大步流星行至人身前取过那一封信,若瞧得仔细,能注意到黑黢黢深邃目光中佗无尽希翼。
骨节分明的大手细拆精折后,缓缓抽出,只见显露出由红墨写下的一个薛字,他神情冷峻,只肖一眼,缄默地按回封皮。
“真可惜,居然不是世子的信?”
凌霜肃穆的面庞流露出些许谨慎,他回过头,对错愕的信使开口,嗓音浑厚中透出磁性,沙沙滚石,仿佛尘封多年裂开的冰湖,克己复礼,冷冷道:“你辛苦了,先退下领赏吧,再告诉军厨今日煮肉羹,就说是我下的命令。”
“是,王爷!”信使听见有赏,开心乐事,直觉这一趟真没白跑,高高兴兴退下了。
阮长赢深谙御下之术,往日里,军营清苦,粗茶淡饭居多,每逢家书到来,除却信使连带军营内所有人也能沾份恩泽,有荤腥入口,故而众人也是欢喜。
待四周无人,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淡淡浅笑。呼吸短暂凝滞,心脏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攥紧。再一会儿拆开,信中字迹清秀瘦雅,无非寻常问候,却足以欣愉,落款处:
代音婢。
他想既然万事步入正轨,若寻常父亲应当给予伤腿告病女儿细致入微关心,不过他并没有这种打算。
全然不愿插手爱女任何事物,只因尊重她是一个自由独立之人,慈姬,不仅仅是他的女儿,也信任她足以过好应付自己的每一日。
摩挲信封,察觉出异物,于是从里面拾出一朵干枯的朱栾,万般思绪,无可言传。
一一
夜深正浓,阮黛色在屋内吃了些酒,挂着些许醉意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散步,她本想再移步府库,许是因毫无规划,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柴房院外。
正要挪步,侧耳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玄儿哥,你这字写的真漂亮,居然才开蒙不久。”
年长一方恍惚间回忆起往事,沉吟片刻,絮絮道,声音十分平静似水,仿佛只是单纯讨论今日天气不错那般平常:“好多年前,记得王爷刚到军营时还不识字,身材干干瘦瘦,个子也矮。想必受过不少苦,一看就知道年纪比我们整个什的都小,他还不承认自己谎报年岁,但大家其实心里都一清二楚。”
“军营里惯爱排资论辈,所以我们老爱欺负他,作弄他,日子久了,不知我哪日突然良心发现,有一回,他以替我站岗为条件求我教他识字,因我是什里唯一上过学堂的孩子,只不过没读多久爹娘皆意外离世了。”
他继续道:“于是我答应了,那时候正值严冬,天寒地冻,王爷白天替我们干活,晚上又要站岗,只有片刻清闲时才教他识字读书,不过我也是个半吊子,没多久他就远远赶超我了,字也好看。”
“像我们这样的寻常人,脑子里无非偏安一偶,一辈子就人命了,偏偏他是世间那少有坚毅不拔的劲草,怎么都压不垮!”江管家拍了拍他的肩向,猐玄感叹道。
他提起当年那些陈年旧事,无非从眼前这名少年身上窥见故人身影,回溯过往漫长年岁中总有一两个令人难忘,让人发自内心钦佩之人。
“谢谢你,江叔叔。”
向来沉默寡言的异族少年,明白那话中深意,他搁下铺落在地的笔,起身迎接汵泠月华,熟练王爷传授他的拳法,识字,读书,练武,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悄悄复习起,每一日都不曾懈怠,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尽。
江管家则伫立一旁,知晓他是个自苦的孩子,连连拍好。
阮黛色微微阖眼,耳畔传来院内拳声掠过,似凌厉刀刃破割开凝滞空气,跌宕风声劈开一道道无形的涟漪。
须臾之间,她的思绪瓢得很远,遥远到更像是一个幻灭不存在的空梦。
一一
摇曳烛火,滋尔熄灭。
绵软被褥中抬起一只纤白均匀,伤横累累的修长玉手,摸向身侧,深陷餍足欢愉之人惊觉枕榻空无一人,她心神未定地睁开眼。
巨大空虚肆要将其淹没,连忙起身,赤脚踩过单薄半透的凉衫,晦暝幽蓝,自顾自地循光寻声,推开门。
朝暾艳燎照白雪,红倾拂沙吹出一章惊鸿颓卷。
月明如昼 ,残暎猩叶。阴鸷的异族青年立如山岳,身躯精壮,青筋如虬蟒盘旋于肌肉,一次次挥动的拳头仿佛割裂开空气,使得声声风泣。目佗赤红,不时鼻中发出急促哼闷,凭原始血性与暴力来抚慰今日出格。
“师弟。”
阮黛色目不转睛的端详他,直勾勾道:“抱歉你叫什么?好像是什么玄?”
他停下动作,短暂恍惚过后,凶光未退的琥珀瞳渐渐聚焦,变得清晰,抬眸恰巧四目相对,额角涔涔汗珠流淌过俊美狰狞的面容。
“夜里冷,世子先回屋去吧。”雄性低磁的嗓音虽然轻,尤为铿然。
“没有茕茕影单冷。”她垂首略微沉思片刻,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叫法,末了唤他道:“师弟。”
“我需要你。”
阮黛色不曾同人做过露水夫妻,心中十分局促慌张,她并不想离他太近,也不想靠他太远,但她心中清楚自己仅仅需要有人陪伴,只要伴厕足矣。囹圄一眼后意乱情迷,并非猐玄,换做任何一个男人甚至女人亦不打紧,单单碰巧今夜遇他罢。
无数翻来覆去的孤寂梦魇,友人之死,同僚争斗,世家大族针锋相对,繁多旧怨,几乎催垮谨慎脆弱一丝半缕,此地根本不是她的战场,因此唯纵酒堕落才可松懈取乐,然今日她品尝到另一种欢乐,前所未有的无上惬怀,她不满足。
“再来一回吧。”阮黛色耳闻自己的声音,寸丝不挂,白玉缀青,雪腻酥香。
“师弟,你方才跟没用过膳似的。”
彼此该像动物一样,毫无节制,野蛮贪心,分毫必争,寸步不让。
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仅仅所谓兽的本能。
昏烛晦暗不明勾勒出那一张分明面庞,瘦凉柔荑在炙热的皮肉留下余冷,轻轻抚平那拧紧的眉头,来回描摹起蛇信烫凸早已结痂的疤痕,正动情处,齿贝扫兴:“好丑啊。”
男人猛地一顿,势要退兵,女人偏不然他如愿,寸土不让。
她又说:“我们都一样丑陋,真好。”
他们的肌肤宛若无数利器剥裂的布匹,破烂不堪的每一寸伤害,抒写彼此曾为世道付出过的血泪,但自诩清高世家们压根本不在乎他们,高高在上的皇权不在乎他们,纵使流干血,流干泪,得不到半分垂怜。
“究竟凭什么凌驾在我们之上,仅仅依仗骨肉血源吗?”
忽然唇瓣传来一阵猝不及防,身下之人遭牢牢箍住,湿润的舌撬开并入侵齿间,气息交融,迄愣怔窒息方才分离。
猐玄粗喘着气,幽暗中他的骨骼格外分明,笑意吟吟地看她说:“世子,做这种事时不应谈论公务和思量其他。”
“如今唯有你我二人,应当问些你我相关的事。”
温存过后,她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余韵未消,惑了半响,终于话语斩钉截铁道:“你那么娴熟,不是初次吧?”
“我天赋异禀。”猐玄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目光万般柔情,仿佛透过他看一尊玉雕万金的菩萨相,演地太好,根本窥不出其中蕴含的杀机。
猐玄摩挲她散如泼墨的卷发,而后轻嗅起她玉颈处淡淡清香,不时留下红印,阮黛色只当情趣。
她问:“你方才为什么深夜练拳?”
“习惯了,本来今日将世子送到榻上后就该告辞回府练字读书,不料您情难自控,霸道一吻,害我平白无故失去清白。”
阮黛色面无愧色,洋洋得意,对于世人口中万分在意的贞操无所容心,也没任何矫情,毕竟她早已知晓自己无法妊娠:“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像个逼良为娼,卖俏行奸的好色之徒了。”
“非也,是同流合污。”他抬头反驳。
欲壑难填的**,化作不餍足的贪欢。她本以为二人同陷泥淖,皆无法独善其身,殊不知那闯入她生活的恶狼,带来片刻欢愉后,却在她冷清多情的爱欲交织中,恨意嵌入逐渐滋生邪念,怨愤横生。终究,他率先抽身离去,留下她一人面对这残局,恨意如潮,涌满心间。
她欣赏那足以反噬自己的野心,说到底,是傲慢忽略人的胃口。
阮黛色前世从始至终对猐玄都是好感罢了,远远谈不上爱,没必要拿正常婚恋价值观去绑架她,她的所作所为也远远算不上渣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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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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