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兰因

兰因婢,兰因絮果。阮黛色懒洋洋地躺着,准备一装到底,细细品味这独特且无比不祥的字,心里念叨着究竟是多么不负责任的爹娘,会给自己的掌上明珠取这样的字。

“我无爹娘,这是我自己取得字。”霍香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惑,爽快地解释。

话音一落她解开盖在身上的雪白狐裘,娴熟地盖在阮黛色身上,反复确认她盖好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慢慢拉起,阮黛色冷冷看她也不在意,纤细手指弹落她鼻上的寒霜。

手指在脸上触及便离,略过耳边中金饰圈环,不吝啬地赞美一句好看。

“谢谢。”阮黛色答道。

忽然她注意到霍香左手背上,有一颗棕黑色的小痣。

阮黛色微微恍神,并无话言,冰天雪窖里的某一刻蓦然感受到一丝温暖,可于她而言却有些麻木。

除了父王,她早已不相信世间任何情感。情人拿她做踏板,元帝视她如草菅,美人灯风吹就折的慈王,满脸忧愁,对她猜忌大过信任,世家虎视眈眈,如此美好的桃源,金镶玉嵌无一处可歇脚。她没有多余的情绪来接受这份善意,只令人倍感刺痛,依然时刻警惕。

而后阮黛色注意到她奇怪的发髻,肖似当今晏京流行的堕马髻,可相较于发全盘梳于脑后不同,泼墨乌丝披散直流下,金梳插入额堕发中显得既庄严又不失年轻女子的妩媚。

说不上是疑心或是好奇:“兰因是个很好地字?”

幽兰似妖的美人,似是想起什么有趣之物,振奋之色徘徊眸中,“自然。”

她眸光一亮,意外瞥见阮黛色腰带挂着的的玄鸟佩环,只强调而后继续说道,“主掌推事院的御史中丞。”

霍御史的生世更像一桩密闻,坊间更流传出些五花八门诸如太监养女之类的。碍于分不清此人是敌是友,身份又是圣上密臣,从未露面,她便也互不打扰。

“很不可思议吗?”霍香笑眯眯问。

她只摆摆手,无奈答:“非也,霍大人你一会儿说今日是你娘忌日,一会儿又道没爹娘,实在是打了在下一个措手不及。”

不出意料地,言完又是一阵意料之中沉默,半响二人心有默契地各自消声。

娘一字由阮黛色来诠释大概就是一场禁忌,凡碰上准要触霉头,打从记事起,她就是个没爹没娘野丫头,整日居住在竹林深山里,只有个天天爱啰嗦念叨着是她爷爷的老人,一直抚养她长到总角之年。

在此期间,阮黛色对于住深山的怨念已经到了口吐莲花,满嘴污言秽语的程度,终于在她即将落草为寇准备当上山间一霸,那个对女儿不负责任,处于寻无此人的父王这时才来接回她。

避免她步入前途未卜的光明大道。

后来她才知晓,幼年时总和自己拌嘴的师爷,其实是兰阳薛氏的老家主,因为娘,害得父王无颜面对昔日恩师,不过那又是一段后话了。

“我娘教我做人不要和蠢马较劲,还有大冷天的别坐冰天雪地里,易冻出痛风,每年冬季能痛的你乱叫,世子还是快快起来。”霍香眼神飘飘然,应在回忆她口中的娘,话尾还欣欣灿笑。

阮黛色一身熨斗蓝曳撒,卷发披散,眉间点红,浑身除头以外全以绷带覆盖,常年佩以金饰耳圈环。如此有类外族的打扮,除了阮南世子不会再有第二人,所以她对霍香猜中自己身份的事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说是意料之中。

两人面容靠的极近,近得令阮黛色感到一丝诡异,善意来的太没原由并非益事,阮黛色面上依然泰然自若,她没起身,“霍大人,在下的腿受了伤,对于你一腔肺腑之言下官甚是感恩,可惜一时间无法动弹,御史中丞不若好人做到底,想来贵府应当有马车,可否送在下回府可好?”

算起来,她的官职也是御史中丞。

前世她总畅想着人可以身在其中,又不在其中,但大厦倾覆时却无人一人敢言。

眼前人太过熟悉一时如同那次满地枫雪夜,睁眼时,见到一双手将抱起自己的獇玄一样,口蜜腹剑,毫不掩藏叵测居心,轻慢狡黠。仿佛要化眼神为一把利爪,一点点剥开粉红血肉,挖出她的心脏一样。而最后她也确实化为他人盘中佳肴被一口口蚕食殆尽。

“霍大人。”阮黛色压声唤道。

蓝月为霍香增添一份可怖,尤其是炙热目光,这般一动不动凝视自己。

一声嗤笑,打破平静。她如骷髅戏木偶戏般地歪歪头,显得极为木纳又诡异:“若我没猜错应当是世子有求与我。”

阮黛色淡淡回应:“是在下有求于大人。”

“哎呀。”霍香眯眼仔细,露出了副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听不出可话里意味地说:“只可惜了世子,我这人从最爱煽风点火,隔岸观火,自出生起就从来不好行善事,尤其是看风雨中无处飘摇的人,恐怕您还需等到天明看看有没有人可救你。”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宛若一条吐信正晃晃悠悠爬上身的毒谁,话里没个准信,勾上猎物后还要好好折磨玩弄一番。

阮黛色倒也不恼,眼神中染了一层灰,达官显贵的恶趣味罢了,她懒地同此人虚与委蛇:“如此,大人若不愿,便将披风先拿走吧,免得在下打破您不行善事的习惯。”

耳畔风雪摧人,玉洒长街。女人低下头月光扫出一层黯淡鸦羽,势在必得神情带着阴鸷发出“咯咯”笑声,低沉嗓音听起来如此浑厚有力,尤其尾音,万千铁练出的一把重刃。

“不可以哦,骗子。”

霍香漆黑眸子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她,闪烁神采,兴致昂扬。

闻骗子二字,她本能蹙起眉头疑惑藏不住地出现在脸上,看到那张病态可怖的姣好容颜,挑挑眉并不多言。

似乎对霍香她奇迹般的没有显露出多少对天家皇族的鄙夷与恶意,这个人太过特殊,除獇玄以外自己识得的人都不同,此人豪不掩藏的疯戾使得她不由生出几分知己的意味,阮黛色假作听不懂歪歪头:“大人是在同我打哑谜吗?谅在下才疏学浅没读过多少书。”

狐裘下粗糙卷发埋入玉颈,刺挠地引人发痒,一言一行皆尽收入霍香眼底。

“世家最喜欢看到你这样子,巴不得你在他们面前也是这副装孙子的模样。”霍香眼尾薄淡淡红,眯眼笑着讥讽道。

阮黛色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搭在她肩上反唇相讥:“我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不。”

她凤眸微垂,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刺啦一声,绷带被渐染石榴色红指甲扯下,锋利敏捷地使人来不及反应,数道狰狞疤痕暴露在空气中,难以想象一个女子玉白小臂上能有那么多道裂口般疤痕,恍若徘徊花荆棘,亦或是一条条弯弯绕绕寄生毒蛇缠在宿主小臂上,吐出毒烈信子,烫出一道道丑陋狰狞红痕,这些在阮黛色身上多到数不清的疤痕相比,不过凤毛麟角。

要说宫廷将相里的舞台讲的是人情世故,那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讲的就是真刀实枪,留下这些再正常不过,予她而言,这些反倒是过往风沙留下的种种荣誉。

阮黛色深感冒犯,变乱几乎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意外被霍香攥得更紧,见那人对这些伤疤比自己还在乎,她冷笑一声,斜眼扫量霍大人这逐渐病态的神情,扯嘴说:“看够了没?”

“征战沙场自由翱翔的老鹰,忽然被笼子桎梏,铁链拴住利爪的滋味一定非常不好受,不仅要与每个试图抹杀捆住你的人面前装无事发生,还得遵照他们的规矩,不可发怒,不能爆发,未来沉默的日子里你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挣脱,可这座为你构造的牢笼实在太过繁琐复杂,看不到头,你是不是恨不得砍下他们的脑袋,是不是筹划着复仇大记。”

阮黛色冷冷地再扯出一个笑容,眼神骇人,极快平复完评价:“是很有趣的猜想。”

熨斗蓝袍下,藏着的另一只手条件反射握紧马头照殿红,只等霍香再说出一句引人恼怒的话,就能露出独属于匕首的锐利寒光。玉翠粉勾勒出极尽诡谲,风声含刀烈,严霜顿地恰到好处。

明亮月光被云雾缭绕,朦胧不清。

眨眼间,一把通体黑色长鞭横在阮黛色眼前,霍香慢条斯理地用鞭柄挑起她的下巴,在此期间手上没有卸力,抓的极紧。

她冷眸微眯,含不尽的淡淡笑意,端详着眼前大名鼎鼎阮南世子,目光尤为烫人,泛着恨不得将她看穿一般。

“别装了。”

阮黛色斜过头,不紧不慢地回看她好奇问:“大人好雅兴,总是打趣这种无聊的事物吗?”

“世子心里清楚。”她眼尾弯起像一道月牙。

霍香抬起她的下巴,端量着不放过每一寸有趣的细节,嘴里机械般念:“世子十三岁上战场,三年前姜州香城整整三月围城之战里,形式不利情况下以少对胜多之人,誉为天赐肆月雪,到晏京反倒被一头蠢马害的摔伤腿脚,坏了筋骨?世子可是欺兰因年少。”

“我可是个快意恩仇的主,最恨人欺我。”

仰头时,撇见满面春风的妖孽露齿白森森牙齿,在她身后是一轮耀眼的月,牵动来自心底兴奋神经,忽明忽暗向打量,她发出一声轻笑。

缓缓用下巴轻抵于阮黛色眉间朱砂,仿若在穷途末路的狂徒妄图融入一尊菩萨像,满腹虔诚掩诡谲。

或是融入母体的孩子,换做常人只当此人定是癫症发作,阮黛色不愧是行军打仗多年之人,定力堪比铜浇铁铸,依旧未曾勃然大怒赏癫子几分颜色。

纤细五指插入乱发之中,今日初见之人过分的亲昵,阮黛色眉头一拧,冷眼细扫她过分亲昵的作态,语气轻蔑道:“谁知道呢?凡是都有意外,我也本无意来此。”

“那太可惜,你就是来了,不过世子放心我是来帮你的,藏拙避锋我多少知道些,世子切莫做出任何伤害自己,亦或是使自己痛苦之事了。”

阮黛色打趣道:“不行善事的霍大人会如此好心?”

“非也。”

“因为让你痛苦是我该来做的事。”

“而非你。”

话音刚落,夜色中传来一声凄苦叫喊声,寒蝉凄切,惊退的雀鸟纷纷肆乱横飞,遮住拿那轮锃光瓦亮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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