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无主,张慌失措。不论在外如何风光强势,林远征在家里永远束手束脚,如履薄冰。
他害死了连桦。他害得林既明生病。他不敢动了。他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帮助林既明?
他是这般没用的父亲,以至于他需要向张前开口。
眼前的少年那般坚定,那般温暖,对于林既明来说,张前有他所不能给予的东西。所以,他作为一个失败的父亲,尽管立场难堪,他还是问了。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张前没想到林远征会这么问他,呆呆地盯着林远征看。
他看见林远征眼底的焦虑与深切的担忧。
张前心口一动,忽然笑了下,竟脱口而出:“叔叔,林既明真的跟你很像。”
“什么?”林远征愣住,随即苦笑,“......我们不像吧。”
林远征低叹一声:“他一定恨死我了。”
“又爱又恨吧。”张前直说,“您是他最在乎的人,真的。这点您要想清楚。”
张前说话不客气,像坚实的钢钉子,凿进林远征脊梁骨,叫林远征一阵生痛。
“您大可以把话跟他掰开了揉碎了说。”张前垂下眼睛,眼睫遮住眼里的光,“您很内疚,很纠结,但要相信他。他没有您以为的那么脆弱。”
林远征的手握了个拳头,他喉结动了动,又问:“你这么信任他?”
“嗯。”张前点头,“我相信他。他很勇敢,一定会走出来的。绝对会。”
林远征本来想送张前回家,但张前拒绝了,他临下车前和林远征说:“叔叔,您就别走了,林既明估计等会儿就会醒,您在这等他一起回家吧。”
他说完,站路边叫了个出租车就走了。
林远征从后视镜望着张前的背影,直到他上车离开,微微有些出神。
林既明醒过来的时候,睁眼一片黯沉。
斗战胜佛在用温热的舌头舔他耳朵,给他舔得又暖又痒。
“斗战胜佛。”林既明伸手把猫薅过来,将斗战胜佛的脑袋压在自己胸口,“张前呢?”
林既明望着天花板。
他感觉得到屋子里很空。
张前不在。张前走了。
张前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既明忽地从床上翻起来,连带着掀了斗战胜佛一个大跟头。
林既明刚退烧,身体还虚,四肢发软,这一下起得太猛,眼前散开大片金花银花。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这才快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手机。
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得,脑子里只有“张前走了”这四个字在铺天盖地地旋转,他的头就要四分五裂!
林既明想给张前打电话,现在,立刻就打!
但他还没来得及把电话拨出去,就发现张前给他留了一条微信。
开心果:“虽然你不乖,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对自己好点,别再生病了,我心疼。”
林既明将这条微信来回看了三遍,眼睛酸了。
张前哪里会走啊。
张前曾经为了他,大年初一一大早从乡下跑过来。他怎么不记得了?张前只有向他奔过来的时候。无数次。
从来没有哪一次,张前躲开他,离开他。这么做的是他自己。
他患得患失那一套毛病安在谁身上都不能安在张前身上。
就算他耽误了张前的自招考试,张前也不会走。
张前不会抛弃他,不会离开他,不会惩罚他。张前不会像妈妈那样,也不会像林远征那样。
林既明突然觉得张前有句话说得很对——张前说过他没良心。他是真的没良心。
林既明往前走了几步,身子摇晃,一屁股坐到地毯上。他曲起腿,下巴磕在膝盖上,愣了很久。
直到斗战胜佛那记吃不记打的孬玩意儿又蹭过来,浑然不怪林既明刚掀它一跟头,又在林既明袜子上蹭个不停。
袜子?
林既明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柔软温暖的睡衣,脚上连袜子都有。
都是张前做的。
张前真的是......
林既明闭了闭眼,缓缓吸进一口气,努力将这口气沉到肺的最底处。
他想了想,给郭晗羽打去通电话。
郭晗羽接到林既明的电话,恨不得将脑袋从手机里钻过去:“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你要急死我?要急死我吗?”
听郭晗羽这崩豆一样的动静,林既明叹了口气:“我没事。”
屋里还是黑的,林既明往前蹭了蹭,点开了前面的地灯:“你别担心了。”
“扯淡。”郭晗羽声音蔫儿了,“能不担心么。”
郭晗羽停顿片刻,试探着问:“你......那个,明哥,你什么时候来学校啊?”
“想我了?”
“想了。”郭晗羽立刻说。
林既明没回应。
他现在还不想去学校。因为他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他想和张前去一所大学,他想离张前近一点。而学校就是他为理想努力的地方。他现在这样......他怕去学校。也怕看见张前心疼的表情。
真恶劣。怕张前走,又怕张前因为他难过。他这算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矫情孬种。
“明哥?”林既明不说话,郭晗羽有点发慌。
“嗯。”林既明摸了把斗战胜佛,猫崽子软绵绵的毛让他心里舒服一些,“我打给你是想问问你,我和张前都没去自招考试,咱班是不是炸了?”
“......你还说呢。”郭晗羽啧一声,“何止咱班炸了,整个十一中都炸了。你和张前不玩贴吧,我前两天去看了眼,张前的帖子现在还是头条。”
“什么意思?”林既明没听明白。
“你这边叔叔给老江说了嘛,说你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去,理由成立,倒没什么。主要是张前那头。”
郭晗羽:“校长都找他谈话了。”
“你也知道,张前是根棒槌,不会编谎话,也不可能和你用一样的理由。”
“所以他就说......”
林既明皱眉:“他怎么说的?”
郭晗羽:“就说他要考清华,非清华不去,于是理所应当放弃自招。”
郭晗羽:“这理由够嚣张,我听着都上头。”
林既明怔了怔,也不知道哪根筋抽错了,绝对是不正常了,竟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分明这些天都没笑过。
“......你还笑?”郭晗羽震惊了。震惊之后一愣神,顿了顿,问得很小心,似乎不可思议,“你......你笑了?”
林既明摸摸脸,也挺犯懵。他这几天死的心都有了,真恨不得来个人杀了他,一了百了。他是真的这么想。最起码,如果不是在家里,文姨和林远征都看着他,他一定会找把刀扎自己几下。
他难过得要发疯。疯了一样想伤害自己。
可现在,他居然笑了。他一定是病入膏肓了。一种叫张前的病。病在魂魄里,病到极端,反而开出明媚的花,让他起死回生。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妈给我算命,大仙说我命特别好。”林既明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啊?”
“我一直觉得那个大仙儿在扯淡。”林既明说。
郭晗羽没吭声。
林既明:“但我现在想想,觉得我的命其实真的挺好的。”
他失去了连桦。他是失去了。用那样残酷的方式。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在某一天失去亲人,用各种各样残酷的方式。不仅失去亲人,还会失去爱人,失去朋友,失去一切所有,最后失去自己的生命,化作灰烬。
人活一世就是在失去。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如果只看出生和死亡,只看首尾,那生命是零。
可生活是鲜活的,生命存在于生活里,它丰富,它灿烂,它会独一无二。这不是因为失去。这是因为拥有过。因为相遇。
哪怕酸甜苦辣走一遭,到头来要化成一撮骨灰,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起码活着就有念想。
就像林既明念着连桦,念着全部的痛苦与快乐。
而他遇见张前,这一份真的是命好。
世间千千万万人,擦肩而过,不曾相识,不知结局。他何其有幸,遇见了张前,拥有了张前。
——那个温柔强大到让他总想哭的张前。
“放心吧大羽子。”林既明擎着手机的胳膊微微发抖,“我会好起来的。”
“......嗯。”郭晗羽吸了吸鼻子,估摸是泛酸了,“我信你。张前也信你。我们都在呢。”
“我知道。”林既明轻声重复,“我知道。”
和郭晗羽通完电话,林既明起来点开大灯,给自己烧了点热水喝,这才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林既明又掏出手机,登上了十一中的贴吧。
和郭晗羽说的一模一样,张前真的被顶上了“头条”。
帖子简单粗暴——
学习令我痴呆:“可靠消息,高三四班张前同学,放弃科技大自主招生,霸气扬言‘非清华不考’。”
还有配图,照片是学生从门缝里斗胆偷拍的,是一张张前的侧影,看不清脸,但站得很直。看他身边环境,比老师办公室优越不少,还有红木桌子,应该是校长室。
下面楼盖得挺高。
絵飛ヾ的魚:“疯了吧?就算要报考清华,也可以多给自己留条路啊,参加个自招考试又不会死。”
大白兔奶糖:“你们懂什么,学霸都是骄傲的。”
我是王者我怕谁:“学霸了不起?四班张前的确成绩不错,上次模拟全校第四还是第三来着?但咱是小城市,咱十一中每年考清北的也就两三个吧?他又不是百分百把握,凭什么这么傲?有本事考完了只报清华一所学校啊。”
南鸢北筏:“我看你们就是酸的。张前是乡下转来的,特别努力特别好,人长得也帅,他之前考试的作文现在还贴在走廊大黑板上呢,是优秀范文!我们班主任天天夸他,拿他当我们榜样。”
猛了个野:“女生就是这样,只要长得帅,干什么都是榜样。”
夕阳追脚尖:“楼上丑男鉴定无疑。张前就是帅啊,帅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帅啊?”
……
林既明没再往下看,反正全是些无聊的扯皮。那些嚼舌根的不是闲得穷咋呼,就是淡得想找茬。
他们谁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林既明按下手机黑屏,声若蚊呐:“张前,你这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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