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的小麦香散漫,夹杂血腥气。
张前松开手,左右两只啤酒瓶掉地。
“怎么......啊!——”进来一个服务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见这场面大声尖叫,又扭头跑出去。
林既明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他眼里只有张前受伤的手,血珠从张前指尖滴下来,染红林既明的眼底。林既明觉得头特别疼,就跟神经要被硬生生薅出来一样。
张前往前跨一步,用这血肉模糊的手拽起汪立诚的衣领子,沉声说:“你说我爸是个死在号子里的混蛋,这没有错。你说我是个王八蛋,我告诉你,这也没有错。”
汪立诚不知是晕着还是半晕半醒,他眼皮偶尔翻动,露出白眼。
张前:“你陈述事实泼我脏水,我都没什么意见。”
“但是。”张前咬着牙,喉结用力吞咽,声音更低,低到哑了,“汪云,她就算再不好,也轮不到你说。”
张前的话铿锵有力,像一根根铁钉子,扎扎实实锤进汪云心里:“我妈,我从来不舍得抱怨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汪云一下子站不住了,她瘫坐在地,眼泪马上流出来。
“你没事儿吧?”有人在轻轻拍林既明的肩,林既明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林既明转头,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过去——这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谁?”林既明生硬地问。
男人被他这双红眼睛吓了一跳,皱起眉说:“前台的服务生给我打电话说可能要出事,我住在附近,就过来看看。我叫徐漠阳,是老板汪云的朋友。”
林既明没应话,他扭回脸,又紧盯着张前。
张前松开汪立诚的衣领,汪立诚倒在沙发上,像具尸体,像一滩腐肉。张前就那么冷眼看着,冷冷地看着,张前似乎被冰冻在那里。
张前......这是那个温柔的张前吗?
是他。
林既明不觉得可怕,反而,林既明很想冲上去,把这人抱紧。
林既明了解张前,了解张前是如何善良,如何温暖。所以,他明白——张前现在的冷漠,代表他的心千疮百孔,他一定很疼。
那边徐漠阳已经走到汪云跟前,徐漠阳脱下西装外套,他单膝跪地,将外套披到汪云身上:“你有没有受伤?”
“漠阳......”汪云真的吓到了,吓得丢了魂儿。
她脸上全是泪,妆也花了。徐漠阳替她擦擦眼泪,把她扶起来,让她在一边的圆凳上坐着,后背靠墙:“没事了。”
“可是......”
“放心,交给我。”徐漠阳说,“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不会有事的。”
徐漠阳又走到汪立诚旁边,弯下腰仔细查看汪立诚头上的伤。看不清伤口,但看创面的位置大小和出血量,应该不至于出大事。
他抽出几张纸巾,小心地压住汪立诚的伤口,替汪立诚止血。
徐漠阳扬头看了眼张前:“张前。”
张前跟被刀捅了一样,猛地转过脸,冷冰冰说:“闭嘴。”
徐漠阳:“......”
徐漠阳沉默片刻:“小前,我是徐叔叔。”
张前顿了顿,垂下眼皮:“对不起。”
徐漠阳叹口气:“没事,你别害怕。”
张前的表情变了,他盯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开始发愣。
他这模样,让林既明心口一揪一揪地疼。
林既明终于走了过去。他双腿从未这样轻过,一步一步,像在飘。他走到张前背后,手臂微微发抖。他抓住张前的胳膊:“张前。”
“张前,还好吗?”林既明小心翼翼地问。
张前转过半圈儿,对上林既明的眼睛。
红通通的眼睛。
“又红了。”张前小声说,他往林既明跟前凑,轻轻吹了下林既明的眼睛。
林既明条件反射地闭上眼,随后感觉肩头一沉。
张前的额头抵在林既明肩上,他很累,声音没有力气:“林既明,带我出去。”
“嗯。”
林既明站在洗手池对面,盯着镜子里的张前。张前正低头冲掉手上的血。
手机震动,林既明又看了张前几秒,才低下头看手机——是郭晗羽的消息。
兆鑫的忠犬:“为什么啊?你请客呢,怎么去个厕所就要跑路了?文姨找你了?”
刚才林既明给郭晗羽发信息说自己要走,让他们好好玩,这不,郭晗羽抗议了。
林既明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想回一条,郭晗羽就打来电话。
林既明又看了眼张前,张前还是站在那冲水,他冲了快两分钟,姿势都没变过。
林既明默默走出去,在走廊里接通电话:“喂。”
郭晗羽:“干嘛呢?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怎么你就先走了?高远旭还叫了四五个人呢。”
“我这突然有点事儿。”林既明从兜里掏根烟点上,吸了一口,“你们玩吧,还是算我账上,我请客。”
“到底怎么了?”郭晗羽那边有不小的吵闹声,“你在哪儿呢?”
“星宫。”林既明说。
郭晗羽:“你等等。”
郭晗羽那边有一阵没说话,林既明估计他是出包厢了。果然,噪音突然没了。
郭晗羽说:“你在什么位置?我去找你。”
“别来了。”林既明说,“我......遇到张前了。”
“啊?”郭晗羽无奈,明白了,“......行吧。那这边我帮你圆一下吧,你这跑了也不是个事儿。”
“嗯,交给你了。”林既明挂了电话,先去前台把郭晗羽他们那屋的账结了,并且给郭晗羽发信息说再有消费直接微信戳他,他来转账。
处理完以后林既明回到男厕所,看见张前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
“看什么呢?”林既明说,“要是你舅舅的话,我刚才看见门口有救护车把他拉走了。”
“没想找他。”张前说,声音有点儿干哑。
“那你找谁?”
不知是不是灯光太亮的原因,张前的脸有些白过劲儿了。
张前说:“我找你。”
林既明顿了顿:“我又不会跑。”
“还没问你呢,你来星宫干嘛?”
林既明看张前的手,张前用一打很厚的卫生纸压着,血已经止住了。
“跟郭晗羽他们来玩的。”林既明说,“你手......啧,怎么这么凉?”
林既明刚碰到张前的手,被冷得指尖一抖。
“刚冲半天水呢。”张前说。
“啊,凉水啊......”林既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真想握得紧紧的,给他暖暖手。
“林既明。”张前忽然轻声问,“你不去了吧?”
“去哪?”林既明没反应过来。
“郭晗羽他们那儿。”张前说。
“......明知故问吗?”
林既明瞪张前:“你都这德行了我还去啊?我良心被狗吃了?玩瘾那么大?”
“那不一定啊。”张前这话说的很小声,真有些底气不足。
按以前张前还是很有底气的,但他才撒过疯,亲了林既明......所以他这会儿就没什么底气了。
“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林既明飞快地说,“行了吗?”
“行了。”张前点点头,咧开嘴笑了。
林既明微微愣了下神,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看见张前笑。这是张前平常的笑容,还那么好看。
“不过你留我也没什么用,刚刚趁乱跑出来,你妈肯定在找你呢。”林既明皱着眉说,“你这手,还是去趟医院吧。”
刚才张前应该跟救护车走的,但他现在肯定不想看到汪立诚的脸,所以林既明才会帮张前打掩护。
林既明:“离星宫最近的就是大医......”
“你知道我不想跟他们一起。”张前截林既明的话,盯着林既明看。
林既明:“......”
“那我们打车去别的医院。”林既明飞快抿了下嘴,“我陪你。”
“好。”张前立马说。
两人刚出来就撞上了汪云。汪云没有跟汪立诚的救护车走,她搁大厅转悠,一直在等张前。
汪云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来回踱步,满脸焦急,不用说,她现在肯定不好受。
张前掏出手机,递给林既明:“帮我给我妈发个信息。就说我没事儿,今晚住同学家。”
林既明有点吃惊,不过想想也说得通。张前是懂事,但这个年纪的大男孩,谁没有倔强别扭的地方?张前毕竟才十八岁啊。
将心比心,如果换成林既明是张前,林既明现在早跑得无影无踪,别说发信息,他能把手机扔进垃圾桶里。
林既明按张前的说法发了信息。刚按完发送,张前就扯着他跑。
“干嘛?”林既明问。
张前:“走后门。”
两人从后门出去,打车去医院。
处理完张前的手伤,二人从医院出来,站在路边。
林既明抬头望了眼天,深秋的夜空总是格外高远,不能亲近。
今晚有点玄幻,他竟然看见张前动手打人了,别说,那气场够足,现在回想还有点发麻。
张前在低头看手机,汪云给他回了信息:“你舅舅没什么大事,缝了几针,怀疑有脑震荡,要住院观察,明天再检查一下,你别担心。你今晚不想回家,一定注意安全,手上的伤要去医院看看,明天早点回来。还有,妈妈没怪你,是妈妈对不起你,让你伤心了。”
“你舅舅伤的怎么样?”林既明问。
“可能有脑震荡。”张前说。
“......”林既明侧过脸瞅张前,“你下手真利索,一下就震荡了......”
张前把手机揣兜里,叹了口气:“我其实没想打他......”
林既明笑笑:“幸亏你打了,不然我就上了,除暴安良。”
张前没接话。
林既明默了默:“你今晚真不回家?”
“很奇怪吗?”张前声音不大,“这种情况换了你,你会回家?”
“我肯定不可能啊。”林既明犹豫了一下,才说,“你不是......”
“我怎么了?”张前问,他笑起来,“我特别能忍,很懂事?”
林既明心尖被拧了一下。
他可以想象到,这种类似的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张前听过多少难听的话?遭过多少罪?张前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他的乖巧,他的温柔,原来是结了痂的伤口。
这次如果不是汪立诚胡说八道针对汪云,林既明确定,张前不可能砸那下。
张前缓缓吸了口气,似乎是头一回吐露,揭开心底那难以启齿的脆弱:“我也会有不想回家的时候啊......”
好像被那种很细窄,像纸片一样的刀子划伤,不会流血,不会留疤,但是很疼,见了风就更疼了。林既明吸吸鼻子,错开眼不再看张前。
“借我点钱,我没带够。”张前说。
“想住旅店?”林既明盯着自己的鞋尖。
“嗯。”
路面压过滚滚车轮,空气中是细碎的喧噪,混杂灰色的车尾气……路上行人匆匆,都闭上嘴缄默不语,两个少年并肩站在灯下,一双影子,孤孤单单。
“别住旅店了。”林既明扬起脸儿来,“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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