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既明没想到,他能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他睡得像死了一次,以至于下车的时候脚步虚浮,在路边站了半晌才回过神儿。
滨城的冬风带着海盐味,冷冷抽在林既明身上。
张前那边则掐着时间,这会儿正好给林既明发来消息。
开心果:“到了没有?”
Lin.JM:“到了。”
Lin.JM:“专门等我了吧?”
开心果:“嗯呢。”
Lin.JM:“我到了,你听话,赶紧睡一会儿,乖。”
开心果:“好。”
Lin.JM:“么。”
开心果:“么。”
林既明把手机揣回兜里,深深吸了口气——肺子被冬风给凉透了。
林既明打了个车,回家。
他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和林远征说第一句话。
“我回来了。”
“你手还疼吗?”
“我.....”
或者干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父子俩脸对脸互瞪两眼,然后各自转身回自己屋里。
林既明叹口气,把头发给抓乱了。
他一路寻思,一路寻思不通,等下了车,站在家门口了,还没做好心理建设。
但太冷了。大年初二风太大,抽得林既明快耳鸣了。他没办法,只能浑身僵硬地进家门。
拿钥匙开门进屋,在玄关换上拖鞋,林既明听见有人从里屋跑出来——这肯定是文姨。
果然是文姨。文姨一见他,赶忙走过来:“回来了!是不是冻坏了!”
文姨默不作声地看着,发现林既明身上多了件外衣,裤子也换了。而且他是穿着拖鞋从家跑出去的,现在却是穿着皮靴回来。所以,林远征说林既明在长绫桥那儿租了套房子,这是真的。
“文姨。”林既明淡淡地笑了下,眼神止不住往屋里飘。
他专门把有伤的手揣进兜里,没让文姨看见。瞒是瞒不过了,但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起码,他不想一进门,就听见文姨更急切的关心,他会非常不舒服。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文姨说完,转身跑进厨房。
林既明站在原地顿了顿,然后走进客厅,在客厅中央站了会儿没动。
能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林既明猜测,文姨肯定会给他做粥,或者做碗热汤。
提到汤,昨晚张前的大姑也给他俩做汤来着,林既明闻着很香。但他睡着了,张前一直守着他,估计也没喝。
真浪费。
林既明想着,进门到现在没看到林远征。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数了。
这时候文姨从厨房出来了。文姨站在林既明身后,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那个,既明......”
文姨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你爸走了。”
文姨又赶紧补一句:“说是有工作,去北京了。今天上午的飞机。”
“嗯,我知道了。”林既明转过身,朝文姨笑了下,“做饭吧文姨,我想喝汤。”
张前躺在炕上,眼睛盯着手机。
Lin.JM:“我爸走了。不在家。”
张前轻轻叹口气,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林既明心里有结,林既明的爸爸也有。父子俩或许谁也不比谁的结松。两人都不敢面对对方,只能死命扽着。
这其实很正常,毕竟他们中间横的是一条人命,是妻子,妈妈,支离破碎的家。
张前搓了把脸,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林既明难过的样子,通红的眼睛,还有他手心刺目的伤口……
头更疼了。疼得像打仗一样。
一双微凉的手摸了下他脑门儿,张前睁开眼,看见大姑。
大姑拧紧眉头,脸上有很明显的担心:“还是有点烫。你再量一次体温吧。”
“没事儿。”张前轻轻笑了下,“不是才量没一会儿么,我还吃退烧药了呢。”
“可你这烧也没退下来啊。”大姑啧了声。
把林既明送走,回来没一会儿,张前就开始发烧了。
可能是老北风太凶残,张前又两天没怎么睡,身体抵抗力下降,被迎头吹几回,便不幸中招。
“怎么还病了。”大姑叹口气。
张前身体不错,又是山上野大的,平时很少生病,打个喷嚏咳嗽两声都不太常见。
“我这药不也才吃了一小时么,还没怎么开始起作用呢。”张前还是笑着,“偶尔生病是好事,说是对身体好,不然我体内的防御系统都麻木了。”
“你就贫吧。”大姑瞅他一眼。
大姑:“你妈本来说初四过来的,但我和她说你发烧了,她说明早就往这边走。”
张前闭上眼睛:“你和她说这个干嘛啊,我这点小感冒,今晚睡一觉就好了。”
“你这孩子。”大姑低低地说,“你也别太自立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当妈的,其实很乐意为自己孩子操心?”
“知道。”张前睁开眼,眼里带了点轻悄的笑意,“就像你一样,总爱为我操心。”
大姑愣了下,终于笑起来,她在张前身上轻轻拍一巴掌:“就你嘴甜。”
大姑摸摸张前脑袋:“我去给你做姜汤,你喝了出出汗。”
“嗯,谢谢大姑。”
大姑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站住脚,她转过头,沉默了片刻,才吞吐着说:“前进啊,那个......”
“是想问昨晚吧。”张前叹口气,翻过身,看着大姑。
“我倒不是想刨根问底,非要知道你朋友的事。只是......”大姑说得有些犹豫。
张前毕竟从小长在她眼皮底下,不能说了解得透透的,但张前什么样,会怎么做事情,大姑还是清楚的。
昨晚张前抱着林既明,居然会流眼泪。这是大姑想不到的。而且都是男孩儿,张前看林既明的眼神......——虽然的确有事,但张前未免太担心了。
大姑没有往别处多想,她就是觉得非常别扭。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只是......你发烧,是不是也因为有点上火啊?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姑问。
“嗯......”张前想了想,“大姑,我现在有点头疼,而且目前来看,的确也不是好时机。”
张前:“所以,我以后再跟你细说吧。”
张前犹豫片刻,多加了一句:“总之,林既明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张前的语气很温柔:“以后我都会告诉你的。因为大姑也很重要,是家人。”
大姑心尖一暖,不说话了。
张前都这样说了。不管这里有些什么事,她都选择相信张前。她不多问,绝对不是因为她仅仅是张前的一个“姑姑”,而是因为......
她今年五十多岁了。她活到这把年纪,真的真的,没有见过比张前更温暖的男孩子。而这大男孩慢慢变成了男人,更有担当,更加挺拔。
她完全信任张前。
大姑点点头,转身出去,去厨房煮姜汤了。
她用的老姜煮,该是太辣了,让她那鼻子眼睛都有点酸酸疼疼的。
汪芸第二天过来,张前和她在五台沟待了一天,身体好多了。正月初四下午,徐漠阳便派车来将他们接回了滨城。
张前这两天都有和林既明打电话,聊微信。林既明状态还不错,应该没有再出什么问题。
但张前还是非常不放心。
于是,正月初四当晚,张前又拨通了郭晗羽的电话。
“明天吧,你姐夫有时间没有?”张前问。
“明天?这么着急......”郭晗羽叹口气。
这大过年的,郭晗羽的姐夫又不认识张前,张前偏要缠着他问几年前的一起事故,其实不算多么合适。
但郭晗羽的姐夫是警察,而张前也算当事人......家属?
似乎也没那么不合适?
“我问问他吧,让他尽快和你见一面。”郭晗羽说,他也很担心林既明。
张前想了想,又问:“你姐夫能告诉我吗?毕竟也是一桩案子,他......”
“你想的真多。”郭晗羽无奈——张前的心思,细得挺吓人。哪里像个十**的男孩。
“没问题。”郭晗羽说。
“好。谢谢。”
郭晗羽办事挺快的。初五下午,他就把张前约了出来。
在一家不大的咖啡厅,但很安静。郭晗羽专门选了楼上的小包厢,这样他们关上门,会更好说话。
张前急匆匆过去,进门发现只有郭晗羽在。他很快皱了下眉头:“你姐夫呢?”
“马上到。再过十五分钟。”郭晗羽看了眼手表。
桌上已经有三杯咖啡。
“我随便给你要的,喝吧?”郭晗羽问。
张前点了个头,在郭晗羽对面坐下。
郭晗羽看了看张前:“我姐夫叫林泽,和明哥一个姓,他一直挺喜欢明哥的,也没比我们大多少,你不用太拘束。”
郭晗羽:“哦,我没法说你俩的事,说是同学也挺奇怪的,我就说你是明哥一个远方表哥,从小被明哥的妈妈照顾过,所以才想知道那些事,你别说漏嘴了。”
“嗯。”
“那.....什么......”郭晗羽忽然有些吞吞吐吐。
“是不是想问我?”张前说。
“哎......嗯。”郭晗羽挠挠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我挺慌的。”
郭晗羽:“阿姨刚出事那一年,明哥特别吓人。我跟你说过吧?”
郭晗羽:“其实还有很多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挺......”
郭晗羽:“这高三了,他和你在一起以后变好太多了,还开始好好学习了,成绩也在往上走,这么下去应该能考个好大学的。”
郭晗羽:“我就是怕......怕他再受影响。他那人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其实还挺脆弱的。一旦再出事,我真怕他......”
郭晗羽瞅着张前。
张前轻轻点了下头。
郭晗羽给他点的这杯咖啡闻着很香,但这咖啡肯定没放奶,也没怎么放糖,黑得叫人没等尝,就心里发苦。
“我......”张前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小,“是因为我非要拽着他,他才......”
不就是因为他么。
是他出现了,对林既明告白了,说想和林既明在一起,一起走下去。考一个大学,一起去科技大。
所以林既明才勇敢地做出改变。为他。
这个过程中,有林既明对他的感情,还有林既明的挣扎,求救。
张前嗓子很涩,说不下去。
他声音真的太小了,郭晗羽坐在对面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张前摇摇头,端起桌上的咖啡,一口气喝了半杯。
真是苦。太苦了。
他放下杯子。
“张前......”郭晗羽盯着张前的咖啡杯,沉默了一阵,说,“你没加奶和糖。”
张前这才看见,杯子后头,那白磁碟里的确放着两袋砂糖和两颗奶球。
“啊......”张前抿了下嘴唇,嘴里的苦味似乎更浓了,“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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