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这本多少钱啊？”林璀璨站在防水布翘起的边角，指着边上的一本书页泛黄的《济慈诗选》。她从文学系的朋友那得了消息，这小书摊有一本她想要的书。
“十块！”躺在大树下竹藤椅上的大爷拿草帽盖脸，肚子上覆着个大蒲扇。
“大爷，五块行不，咱也有缘，我同学他们来找你好几次都落空了！”林璀璨左手挂着个故宫周边的保温杯，右手握着套逢考必过手机壳的老款红米。
“啊，你也是交通大学的学生啊！”大爷躺累了，拿过挡脸的帽子，坐起身，看了一眼林璀璨，拿过脚边的茶缸子喝了口茶。
“可不，都说您这书好还实惠，他们都想来见识见识！不过没我命好，刚听说您的名号就见着真人了！”林璀璨大大方方的讨好着卖书大爷，五块钱也是肉啊，自从她来了沪海上学，除了果腹的饭菜，其余全都买书了，身上这套运动服还是亲妈赞助的，她是真穷啊！
卖书大爷本来是个怪脾气，看着林璀璨长相清秀，身量小，跟自己闺女年轻时的机灵劲儿像，听着她嘴甜，又这么会说话，不苟言笑的脸上挤起些皱纹。
“听你口音不是沪海人啊？”大爷随意吐掉了嘴里的茶渣子，放下那大茶缸。
“是，我是东北的，我爹是山东的，说话就偏北方口音。”林璀璨顶着大太阳眯缝着眼睛，嘴角泛笑。
“呀，还算老乡呢，我就是山东人。”大爷打着赤膊，摇着大蒲扇。
“那还真是巧啊！”林璀璨听出大爷口音里的海蛎子味，特意提了自己父亲是山东人。
“我闺女在这儿买房了，非得让我来享福，我来是来了，家里那一堆的书可遭了殃了。这不，推出来晒晒，能卖就卖点。老了，老了，一捧灰就没了，这些书可没地方去，能找个好人家就找个好人家。”大爷一提到书，浑浊的眼睛里闪起光芒。
“大爷，您可得常来，我们这帮学生还指望来您这看好书呢！”林璀璨这回不是讨好，学历史的没有不喜欢书的，她刚就将将看了一眼书摊，看到好几本保存得当的老书，书边还有樟木块。书顶上是个大榕树，还罩着大红遮阳棚，大爷自己反而坐一边小树荫底下，也遮不住什么，晒得皮肤黝黑。
“你这丫头嘴也太甜了！想要哪本书拿走吧！大热天跟我老头子聊这么久了！”大爷被林璀璨哄的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都带笑，摇着大蒲扇站起来，挥斥方遒的一指书摊。
“别，大爷，钱还是得给，5块，”林璀璨蹦蹦哒哒把钱双手递给大爷，“大爷，我下回还来您这淘书！”
林璀璨拿了那本《济慈诗选》，心里揣了小兔子一样高兴，终于是又找到一本沪江大学的藏书。
林璀璨幼时跟着爷爷在老书店偶得一本沪江大学图书馆流出的《基督山复仇记》。当时她才七岁，字都认不全，自己边翻字典边啃下楼那本书。
从此她跌进了文字的花海，一发不可收拾，甚至高考后还头铁的选了历史专业。
林璀璨自嘲的笑笑，狡黠的自言自语：“我买这书是为了写论文，可没乱花钱，”她翻开诗选，手指情不自禁的抚摸扉页沪江大学图书馆的红色印章。
微风轻抚林璀璨额前的碎发，她微微闭眼，书页被吹起页脚，窸窸窣窣的像在相互交流。
林璀璨双手捧着书脊，任由风吹着，她站在交通岗处，等着红灯。
一枚深黄色的卡纸在雪白的书页间格外显眼，绿灯亮起的同时林璀璨手指夹住了那张小纸片。
林璀璨看了下手表的时间，把纸片还是塞回去，抱着书往学校跑，她快迟到了！
“老师好！”
周繁老周教授看了一眼能让自己在教育界身败名裂的弟子，叹了口气，“进来吧，下回早点来。”
林璀璨嘿嘿一笑，坐到博士生师哥的身边，听着教授一个一个问着论文进度。
周教授今年五十大几，年龄不算特别大，实在是太操心，常年不见太阳的脸上爬上了些许痕迹，鬓角本来有些白发，被师母带去染黑了。
“小林啊，”林璀璨是周教授唯一的研究生，也是教室里唯一的女生，周教授本来不想带研究生，学校给了指标必须得收，他挑挑拣拣选了个看起来最乖，成绩也最好的女孩子，没想到，这是他最操心的，“毕业论文选什么课题呀？”
“我想研究民国□□派与社会变迁。”林璀璨拨走从高马尾落下来的半长发，正喝着师兄给买的甜蜜柠檬水。
“这个选题有意思啊，要研究上海三大亨？”周教授在喝少冰的茉莉奶绿，感觉不太甜，瞥了一眼杯上贴纸，是正常糖啊。
“嗯，不一定，没想好呢。”林璀璨哪敢说自己是昨天早上起来一拍脑门刚定的方向，昨天刷了一天小帅小美的电影视频，月亮高照才记起第二天是开会的日子。怎么躺下去的就又怎么爬起来，林璀璨借着电脑刺眼的光查了些资料。
林璀璨又是一看起史料就不困的体质，一连看到第一缕微光洒进窗子，才恍觉是一夜未睡。她刚想睡下，又记得今天是周五，老书摊应该能出，随便洗了把脸去买书。她这一大早忙的，提溜乱转。
“师妹，研究研究杜月笙吧。”一个师兄开口，他对林璀璨有些好感，正好他研究生时收集过些民国时期的资料，想在她面前献殷勤。
“也行。”林璀璨哪能不知道杜月笙，那样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确实有研究的着手点。
“感觉人家名字好听啊。”周教授又喝了一口奶茶，吧唧吧唧嘴。
“我哪有这么肤浅呀！”林璀璨笑着保护自己的名声，拒绝头顶花痴的标签。
周教授没答，旁边的师兄们用带有深意的微笑给了回应。林璀璨咬着吸管，眼神威胁的扫过身边的师兄们。
“咳咳，”周教授轻咳两声，打哈哈，“这不能叫肤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学历史的就是要懂得寻找美。小林啊，你确定了具体研究对象后发给我。”
林璀璨嘟着嘴，应了好。
周教授自己就有读书的习惯，而且他偏爱纸质书籍。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建议他看电子书，他也不是没试过，拿着那冰凉小屏幕，就是看不进去。
林璀璨刚进来的时候，周教授就看到林璀璨抱着一本书，开会的时候注意了一下书名。会议的正事告一段落，各个学生们互相聊聊，他也不例外。
“小林，什么时候开始读诗啦？”周教授坐在门口，林璀璨坐在教室里角，教授一问，其他人都听到了。
“哎，师妹，读济慈是有情况啊！”
“济慈？写啥的？”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看来我们小师妹要被猪拱了。”
几个师兄一齐将目光集中在林璀璨的书上，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哎哎哎，你们一个两个的单身狗闭嘴，”周教授按住其他学生的嘴，看向林璀璨温和的继续说：“看书是好的，小林，慢慢读，总能读明白的。”
林璀璨微红了脸点点头，没解释。
其他人以为她是害羞，一阵哄笑，只刚刚开口给林璀璨提议的师兄一连受伤。
会议也算结束了，师兄们陆陆续续抱着笔记本走了，林璀璨也抱着书慢慢悠悠蹭回宿舍。
豪气如交大，他们研究生宿舍是双人间，跟林璀璨同宿舍的另一个女生交换去香港大学了，所以林璀璨现在是自己一个人住。
一个人自由自在，也放肆的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什么时候天暗。
林璀璨一进屋就关上窗户开空调，拉了一半的窗帘遮着强光。她到自己的桌前，放好了保温杯和书，赶紧脱掉运动服，换了薄睡裙，嚼着一块巧克力，进卫生间洗手。
林璀璨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两侧擦了两下，坐到桌前，双脚搭在桌上，向后翘着椅子，十分高难度的晃着只两根腿抵着地面的凳子，翻开了书页。
“原来是借书卡。”林璀璨看着小纸片上跨越世纪而来的名字，隔空对话的湮没感油然而生。
“周自笑、万多、方菲、崔小林……”林璀璨一个一个看去，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林、惊鸿。”
林璀璨愣愣的看着这三个字，她小时候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软笔，她认出这是颜体的行书，自然流露的率真直冲她的心底。不仅是简单的天真无邪，还带着金戈铁马的厮杀气，肃穆与温软相互掣肘，对抗又融合的出现在这名字上。
“翩若惊鸿，婉如游龙。这得是多漂亮的女子……”林璀璨一顿，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她不觉得自己是花痴上头，她一定是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林璀璨打开电脑，翻找自己为写论文存的上海青帮名册。第二页的最上面赫然写着林惊鸿的名字，她滑动手指打开当时的警察局档案，几乎每一页都有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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