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二):茂雪葬连枝

和尚摇头道:“非是不信施主所言,只是……”

他话未说完,又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凌空踏步之声,转而便有人接道:“踏雪无痕,此等轻功盖世之辈,无不在武林中享赫赫威名,又怎会来此偷一个婴孩?”

宋荻心下一惊,她分明不想与“武林”扯上干系,偏偏今夜所见之人,俱是江湖人士。宋荻黯然之时,已见门外之人踱步而入,此人裹挟着冷风,发梢衣领处尚染着片片雪花,眉目如剑,开口便道:“也巧得很,几位以轻功见长的老前辈我都认得,他们也绝不会出现在此,令弟失踪一事,实在蹊跷啊。”

智云道:“林寨主出寺庙查看,可有线索?”

这男子拍了拍衣上碎雪,笑道:“君岂不闻,燕山雪花大如席?北地多寒,适才屋外又起风雪,一阵吹过,连这位姑娘的脚印也隐约不见,我又能找得甚么线索?”

“若连林寨主都没有办法……”

“得了得了,你这恭维话不说也罢!”林烈抱拳在胸,嗤笑过罢,反朝着宋荻安慰道,“总归外头这天也活不了人,若是令弟叫人拐走反倒还好上一些,至少性命暂且无忧。”

老妇人听言埋怨道:“林寨主一副好皮囊,偏偏配了张烂嘴。”

她环过宋荻肩膀,好声劝慰道:“姑娘莫急,总能寻得到人的。”

老妇人说了半晌,却不得半句回话,宋荻只是低垂着头,身子绷得死紧,良久过后,才突然开口道:“我如今父母双亡,连唯一的血亲也没了下落,我、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见她垂泪不止,老妇又轻柔地揩去她面上泪珠,好声道:“姑娘叫甚么名字,若不嫌弃这庙中简陋,不如就留在这地方与我老婆子做个伴。”

宋荻便将自己身世草草说了一番,真假各半,见屋内几人俱不追问,她便又眨着泪眼问道:“不知老婆婆怎么称呼,这二位大侠又是何人?”

老妇抚着宋荻后背,指着这二人轻快道:“先前便同你说过了,这位是寺中武僧智云师父,他从前也是习武的,来此庙中苦修已有五载了,那位俊朗少侠更是了不得,年纪轻轻便已是清风寨的寨主,在江湖中名声正旺呢。”

林烈笑道:“丰婆子只会给我戴高帽,自己的名头怎么只字不提?”

“诶——半朽枯木,不值一提。”

“丰庆会的大当家,纵然落败于亲子之手,负伤在此,到底也算风云人物,亮出名号也不丢人。”

林烈笑意不减,只是言语之中对这丰婆子毫无敬意,这老妇听罢竟也不怒,只摇头叹道:“都是因果报应罢了,我自个儿半截身子都已入土,由得你们说去,倒是林寨主今日笑我,莫忘了自己情债颇多,老来可不要落得我这副下场。”

林烈拍了拍自己腰间宝剑,笑道:“若凭流水剑尚且败于他人之手,是我技不如人,死而无憾也。”

丰婆子浅笑不应,又转来看向宋荻,宋荻这才发觉这老婆子右眼布满白翳,显然是半个瞎子,心惊之际,就听其喟叹道:“要夺人性命,何消用兵器?这世上有的是法子叫你受剜心之痛。”

宋荻手指轻动,低下头去,不敢再与其对视。

倒是丰婆子转而笑言:“姑娘便留在此地,与我老婆子做个伴儿,我这辈子只有个不孝顺的儿子,还不曾养过闺女呢。”

宋荻抬起脸来,瘦黄的小脸上泪渍未干,她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老妇,又将视线缓缓移至智云和尚粗犷的面孔上,最后才看向林烈,轻声应道:“能得此收留,宋荻愿牛马以报。”

丰婆子听言很是高兴:“小庙中少有空房,仅剩的一间也叫林寨主占了去,便委屈姑娘先同老婆子我挤上几日,待林寨主走后,我再为姑娘收拾房屋。”

宋荻尚未应答,林烈便已开言制止道:“不必如此,既然我与智云师父已比试过几场,也分不出胜负,再留此地无甚乐趣,我明日便回遥城去,年关将近,也是该回趟清风寨,顺道还能途径洛阳,见见几位老友。”

宋荻浑身一颤,咬着下唇从喉中挤出两个字来:“……洛阳?”

丰婆子听着了,便凑近问道:“怎的,莫不是在洛阳还有亲戚?”

宋荻猛然抬起头,她将被褥一掀,忽从床上起身,不顾一旁丰婆子的阻拦,正要跪在林烈身前,却叫那人用剑鞘一拦,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林烈道:“姑娘虽为女子,膝下亦有黄金啊,上可跪天、下可跪地,何必要向我这外人行此大礼?”

他施力一托,又借剑鞘将宋荻扶了起来:“有话不妨直说。”

宋荻一愣:“虽知此话冒犯,宋荻却不得不言。”

她神情悲凄,声音哽咽,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林烈:“我已知仇家是谁,可我孤身一人,实难千里寻亲,还求林少侠能将我一同带往洛阳,宋荻愿一路侍奉恩公,绝无怨言。”

林烈挑眉问道:“世上竟有这等巧合事儿?我一说要去洛阳,你这位仇家便凭空冒了出来,还正巧也在洛阳?”

宋荻颔首:“我父在时,这人便曾三番五次上门打砸闹事,昨夜里我父病故,我在赶来帮衬的人堆中也瞧见了他的身影,定是他一路跟随,见我将阿弟丢在庙前,这才趁机抱走了阿弟。”

林烈又问:“你这位仇家也有踏雪无痕的本事?”

“此人正是江湖中人,小女子不敌,这才稽首望求林少侠相助。”

林烈心奇,明知她话中漏洞百出,却还是笑问道:“那他可有甚么名号?是何门派,师从何人,使得又是甚么招数?”

宋荻轻声道:“我不知他的名号,只知道他是洛阳人士,主家便是洛阳秋水阁,至于招数……我曾听爹爹说过,此人掌法甚奇,还有一绝学可借物相击,若受此掌,则经脉断绝、血淤难通,只得耗尽气血而亡。”

此言一出,皆惹得屋中几人面色一变,丰婆子最先开口:“姑娘,话不能乱说,需知祸从口出啊。”

林烈亦是神情凝重:“秋水阁?秋水阁可是名门正派,以精绝兵器闻名,门中从来不精掌法,何至于牵扯进此事之中?”

宋荻见他不信,第一次露出些惊惶神色,上前两步哀求道:“我不敢断言此人身份,只知他与洛阳那边有些来往,我若要寻幼弟,只能望洛阳那遭走,可我一人……实在难行,若是林少侠不弃,小女子愿卖与少侠为奴为婢,甚么都做得,只求少侠能带我去往洛阳……”

林烈却似被这番话吓着一般,接连摇头道:“我又不是体弱难行,要甚么奴婢来伺候?”

智云闻言也道:“姑娘不必这般求他,林寨主情债颇多,不愿再沾惹尘俗。你若要求他去洛阳,也不必讲这些话。”

他言罢又转看林烈:“阿弥陀佛,既是顺路,不妨便送这位姑娘一程,也算是行善积福。”

“你这和尚,又将我卖做人情。”林烈叹了口气,“先说好,我可只有一匹马,还娇贵得很,它若不愿驼你,你便是跪下求我也不得行。”

宋荻连连颔首:“一切都由林少侠做主。”

丰婆子见阻拦无果,也只得冷着脸道:“走罢走罢,回来也难。”

隔日午后,见风雪渐停,林烈才将红云牵出,先解了马鞍马辔叫它在雪地里痛痛快快跑了一遭,待这枣红马儿甩着碎雪回来后,他才冲着宋荻道:“红云这会儿高兴了,你再去骑它,它才不会闹你。”

宋荻双目通红,感激之极,连话语都说得断断续续:“多谢、多谢……”

二人走时,只有智云和尚前来送行,见宋荻已上了马,他才合掌念道:“宋姑娘放宽心,我在此地也会多多留意令弟的下落,若是姑娘寻弟未果,不妨回我庙中,大家一起也好商量对策。”

宋荻眼眸轻动,低声道:“多谢大师。”

话毕,林烈才飞身上马,虚虚坐在宋荻身后,长喝一声,驾马而去。

也幸好宋荻年幼体轻,红云又是千里宝马,这般沿路疾行倒也还算轻快,待二人出了平阳县,沿官道而行时,林烈才放缓了速度。

宋荻身上依旧裹着父亲生前留下的破革子,整个人蜷作一团,只虚虚俯趴在马背上,一路无言。林烈虽答应了护送此女去往洛阳,但心内依旧对其充满了怀疑,见她沉默不语,便有心试探道:“宋姑娘胆子也大,明知我是风流之人,竟也放心与我同行,若我在半道上欺辱与你,天寒地冻的,你可连寻死都无门。”

宋荻动了动身子,回首道:“我容貌平平,恐林寨主瞧我不上,再说,林寨主也并非薄情之人……”

林烈心觉好笑,便“吁”了一声勒马而停,自己翻身而下拍了拍衣帽风雪,又抬眼看向宋荻道:“怪事,你才见我一面,反倒为我说起好话了?”

宋荻沉默片刻,解释道:“情爱之事本就你情我愿,若有言在先,别时便不该留恋,林寨主何错之有?”

林烈挑了挑眉:“你是看我愿意护送你去洛阳,这才为我说好话?”

“我并未说好话。”宋荻却摇头,“林寨主无错,那些姑娘也没有过错。”

在林烈追问之前,宋荻便已答道:“眼界不同,心性便大有不同,林少侠走南闯北,遍赏百花,自然不愿困于一处。而那些女子,若非江湖中人,多半久在深闺,心里眼里自然只有林寨主一人,又忍能怪她们用情太深呢?”

林烈本打算为难她,不想此话反倒叫自己一愣,他暗道:此番来平阳本是为躲情债,不想先在客栈中得老叟慧语,现下又听得此言,倒真叫我明了许多,看来就是为了这番解惑之言,我也得好生送她去往洛阳了。

林烈倒也虚心,抱拳道:“姑娘眼界远高于我。”

宋荻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她这番动作,也叫林烈看清了她面上神情,他的视线在宋荻面上转了一转,忽然开口道:“宋姑娘,你的耳坠怎么缺了一只?”

宋荻连忙伸手捂住左耳,低下头轻声道:“叫林寨主看了笑话,我家中贫寒,只有这一只耳坠,乃是我母亲的遗物。”

林烈想了想,这女子来时发簪凌乱,他与智云和尚为了避嫌也不曾近过她身,实在记不得她左耳上是否佩有一枚绿石耳坠,不过这事儿也算不得重要,他接下来说的话才叫宋荻胆寒:“姑娘难道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

宋荻一愣,心头突突跳着,面上却是不明所以道:“林寨主这是何意?”

“你知道亲弟的下落吧?”林烈开门见山道。

宋荻双唇轻颤,勉然道:“阿弟遭仇家所掳,我正要去寻他。”

林烈笑道:“已出了寒岩寺,何必再说谎话?我现下问你,也只是求个心安,若是你那小弟真遭仇家所掳,我也实难坐视不理,还是该帮你找上一找,可若你这番言语只是托词,那我将你送至洛阳便可离去,也算乐得轻松自在。”

宋荻心头一震,即便坐于马上,也还是俯身敬道:“林寨主之恩,宋荻没齿难忘,往后若能保全性命,必当时刻铭记在心,只望有一日能还报此大恩。至于我阿弟……他若与我一道,只能是十死无生,反倒如今……起码我心底知道,他还活着,还能活着,这样……这样就够了。”

她并未直言,林烈心底却也明白了。他往前行走江湖,常行善举,也自然常得别人拜谢,却还是头回听得这般恳切之言,眼前女子明明瘦小伶仃,却让他从心底生出一丝敬意。

他颔首道:“姑娘言语得体,虽不会武功,却也骑得了马,家世恐不简单。可我清风寨有祖训传世,子孙只得管江湖事,不能寻官家仇,林烈纵有不平也爱莫能助,便只将姑娘送至洛阳,至于往后之事……”

他言尽于此,宋荻也连连颔首,往后一路二人俱对此事不再多言,乃至洛阳别后数年,林烈都从未对他人提起此事,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有生之日还会再见宋荻,而那一日竟会是他一生中最恨、最痛的一日……

算是前文番外,也是新文伊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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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二):茂雪葬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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