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得癔症,那闻人珄就是王八病又犯了。
餐厅二楼,一间包厢里,他正在给张错切牛排。
刚朝张错摔完脾气,继挥手膈应过孟弘洲以后,小珄少爷又变了副尊容。
比如他现在眉梢眼角都带着悠悠的笑意,再比如他突如其来的勤快——
张错头一遭吃西餐,刀叉用得忒费劲,闻人珄见状,竟轻描淡写地把张错的盘子拿来,仔仔细细地切。
一刀一刀,按着纹理,闻人珄切得格外讲究。
切好了,他再慢条斯理地把盘子推回去:“吃吧。特别好吃。”
张错的表情不好看,这很正常。刚被兜头摔了一脸,谁心情能好呢。
但张错还是拿起叉子,叉一块肉,放进嘴里。他慢慢鼓着腮帮子嚼,那模样挺委屈的。
“刚才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吧?”闻人珄一手托下巴,打量张错,“我给你赔罪。别生气。”
“我没有。”张错赶紧说。他眼神真诚得让人心软,“我没有、生气。”
“嗯。”闻人珄点下头,接着轻轻笑起来,目光一晃,伸手朝不远处招了招。
对面窗边站着位身穿小礼服的小提琴手,她看到闻人珄招手,朝闻人珄礼貌微笑,去窗边拎起琴盒里的小提琴,走了过来。
小提琴手来到闻人珄和张错桌边站下,把琴架到肩上,悠然拉起。
她拉的一曲《圣母颂》,琴音婉转柔美,扬扬入耳,特别适合抚慰心情。
闻人珄浅浅呼出一口气,食指和着节拍在桌上敲了两下。然后他拿起筷子,夹一块鹅肝,放进张错碗里:“再尝尝这个。”
闻人珄撇下筷子,浑身放松倚着椅背,侧过脸,他眼睛透过亮堂的玻璃窗往下看,看餐厅对面停着的黑色现代。
不服不行,比起绅士素养以及耐性,孟队长的确甩他闻人珄三百条街。
闻人珄重新抬起眼,发现张错已经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了。
这时一首曲子刚好结束。
闻人珄朝站在一边的小提琴手笑笑:“可以了,谢谢,拉得真好。”
“您过奖了。”小提琴手眼睛一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来这种高档餐厅的,基本都是有点身价的人,这一桌两位贵公子,又都相貌不凡,这样的客人,这样对你笑着夸赞,谁都要开心几分。
“雕虫小技罢了。”小提琴手犹豫片刻,“先生请等一下。”
她说罢,去窗边放下琴,又在琴盒里翻动一会儿,拿着两张票走了回来。
“今晚附近的香江公园有一场小提琴演出。”她把两张票放到桌边,“两位先生要是感兴趣,吃完饭后,可以去香江边散步,顺便听一听。”
“好。谢谢。”闻人珄说。
小提琴手朝二人欠了欠身,拿起小提琴离开了包厢。
门被轻轻叩上,现在,包厢里只剩下闻人珄和张错。
闻人珄随手拿起桌上的票,缓慢搓捻,两张纸发出细小的摩擦声,他把票揣进兜里:“唔......这回你没吃醋?”
对面的张错面儿上没有多余反应,但闻人珄眼尖地看到,他喉结动了下,咽了口口水。
闻人珄打趣成功,同时也确定——张错真的没生气。他急赤白脸,对张错凶,张错一点也没生气。
这样的人——
不管闻人珄多防备,事情如何扑朔迷离,张错又是怎样离谱,隐瞒了多少,闻人珄都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人,绝不会害他。
这个想法,一直以来从未改变。
见张错被打趣得快要把头埋到桌子底下,闻人珄不作多想,下意识竟哄了一嘴:“她们嘴里的‘先生’,和你叫的‘先生’不一样。”
闻人珄:“我分得清。”
这一瞬间,张错感觉胸腔里猛地蹿出一股酸气,撒泼一般横冲直撞,七上八下,恨不得撕裂胸口那薄薄一层皮肉。
——从张错找过来,这是闻人珄第一次亲口承认,他是“先生”。
张错喃喃低念:“先生......”
“嗯。”闻人珄直视张错,目光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所以......张错,你还是什么都不想和我说吗?”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我是你的“先生”,我信你。你愿意说实话吗?
张错手上的叉子没拿稳,一声脆响掉到桌面。他指尖轻颤,手很快收到桌子下头。
闻人珄叹了口气:“好。你不说,那我先说。”
“首先,跟踪我们的人是警局的孟队长。”闻人珄说,“他是我朋友,也是我姐夫。”
闻人珄:“他很担心我。所以,他今天只是以私人身份在跟踪我们。他在查我,顺便也查了你。当然,他什么也不可能查到。”
“张错,我想知道。”闻人珄很慎重地问,“他这样跟着我,会有危险吗?”
张错看了眼楼下停的黑色车子,停顿半晌,终于说:“他不生、事端,就安全。”
闻人珄心底一黯,掰不清几分沉重几分轻松。
“好。那第二点。”闻人珄继续说,“刚才车上的话,我再问一遍。”
“我们有什么危险吗?”闻人珄的语气不紧不慢,听起来很有耐性,“你到底知道多少?”
闻人珄:“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话和你说清楚。”
“你去过霁月酒店了吧?”闻人珄直接问。
张错的神情有一瞬动容,闻人珄观察得很清楚。
“嗯。”张错说,“我去过。”
张错:“我答应过,会帮你查。”
“对。”闻人珄顺着他的话问,“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去霁月酒店,发现了什么吗?”
张错这次不回话了,他怔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摇了下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闻人珄大脑转得飞快,“是什么都没发现,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是我不该知道......”闻人珄眼底有精光掠过,“还是不到我知道的时候?”
张错放在大腿上的手攥起拳头,他后背僵了——这人太聪明了。和以前一样聪明。
从闻人珄的角度,他看出张错有些应付不来,于是闻人珄不再追问,他沉默地杵在对面,在等。
最后,他等来了张错一句话——
张错说:“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闻人珄很久没接上话。
久到他需要从兜里掏出一根烟。
闻人珄并没有把烟点燃,他只是将烟放进嘴里含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又把烟扔进烟灰缸里。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闻人珄沉声说,“但是张错,你一定明白我的态度。”
闻人珄:“我跟你摊牌,是因为我不想再防备你了。”
“防备你让我很不舒服。我想让你知道,我相信你。哪怕这一切都很荒唐,哪怕你一直在刻意隐瞒我。”
闻人珄短暂地笑了下:“当现实要求我抛弃理智,那我的唯一选择就是信任你。这是我的诚意。”
“如果那些东西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比起被你蒙在鼓里,被你承诺保护,我认为更好的方式,是你告诉我,我配合你。”
闻人珄耸耸肩:“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上辈子的我,但这辈子的我不是个冲动找死的人。”
闻人珄:“我很擅长掂量自己的能耐,所以会听你的话。”
张错愣了愣,有一抹茫然在他脸上闪过,他就像只迷路的小鹿,找不到方向,甚至有些痛苦。
只有一瞬间,但闻人珄捕捉到,胸中定了定。
闻人珄再接再励:“你再想想吧。”
闻人珄说完,又朝张错笑了下,然后他站起身:“我去个卫生间。”
闻人珄转身离开,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张错。
他说的话都是真话,算得上发自肺腑,掏心掏肺,可他并非一点儿小九九没藏。
这几天相处下来,闻人珄大概摸到了张错的性子。硬的他碰不过张错,于是他打赌,希望这“怀柔政策”能有用。
张错说了更好,如果不说,非得挺死了软硬不吃,那闻人珄起码把话全铺开,心里也能痛快些。
打完这套算盘,闻人珄舒畅不少。
他去过卫生间,然后在水池洗手。
想给张错多留点时间,闻人珄便打满一手泡沫,慢腾腾地搓。
餐厅二楼的卫生间挺大,装修精致,暗黄色的灯光温柔舒展,这会儿卫生间里就闻人珄一个人,他且不着急,洗完手后甩甩水,又想起来刚才没抽进肺子里的那根烟。
闻人珄往窗边走去,从兜里掏出烟盒,熟练地抖一根烟叼进嘴。
他站立窗边,打火前想把窗户打开,手刚碰到窗户把手,闻人珄忽然一愣。
天已经晚了,外头一片暗黑,但有一点特别亮。一个小白点,像是独独吊起的一盏灯,或一颗星。
闻人珄看着它皱眉,蓦得浑身一凛——他竟感觉这点“灯光”在朝他靠近!
闻人珄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是玻璃映射产生了错觉,但当闻人珄后退一步,他确定——这亮点真的在冲着他来!
星白的一点光,像冰冷的箭头,它漂移过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咔嚓”一声,闻人珄眼睁睁看见——窗锁自动打开,窗户咧出一条缝。
而那由远而近的一点白光,就要从窗缝中穿进来!
闻人珄一阵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多做他想,他视线中又突然伸出一只煞白的手!
那手动作飞快,闪电般拉过窗户把手,“咣”一声响,把窗户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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