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他立时把握住情形——
刚跑上来的凶手现在趴在张错左前方,一动不动,像一块死透的囊肉,贴紧地面。
张错右前方,地上半蹲半跪一个男人,身上麻袋一样的长衫染满了血。之前的痛喊,应该就是他叫的。
架势再明显不过——这是一场三方互殴。
而张错,他一眼看见闻人珄,瞳孔倏一下放大——他像被从天而降的钉子穿透,钉在地上,不能动弹。
张错的嘴唇微微颤抖,声如蚊呐:“我、我不是让你、走么?”
闻人珄和张错有一段距离,以至于闻人珄耳朵再灵,也没能听清张错的话,但话不用听,张错的表情很明显——那张漂亮的脸沾满血,仿佛支离破碎。
——此刻见到闻人珄,张错很难过。
“你......”闻人珄话没说完,突然眼神一变——他看见那原本贴着地皮的凶手猛然拔地而起,朝张错扑过去!
“张错小心!——”闻人珄大喊。
张错侧过脸,眼里唯独那点幽微的光泯灭。
他面无表情,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掐住了凶手的脖子。
然后他把“人”拎起来,卯足力气往前一抡——
那凶手在半空中翻了个滚儿,“咣当”一声大响摔到地上。他摔地时团成一颗球,活像一颗铅球重重砸到地上。
孟弘洲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摔人?”
闻人珄也傻眼了:“......啊......”
他不是第一次见张错动手。之前在地下比这彪得多,张错一把短刀,生生宰了鬼藤龙蟒。但这回不一样。
这回对象是个“人”。尽管他和寻常意义的人不一样,但他还是个“人”。
张错有点可怕。
比如孟弘洲,震惊的同时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亏了你敢把他留在身边。”孟弘洲快速嘟囔一句。
闻人珄皱起眉,心里很诡异的不太舒服。
这时候张错已然转过身,只留给闻人珄一个后背。
“先生,你不该、来的。”张错说。声音冷冰冰。
“......闻人听行......”地上那半死不活跪了半天的宋妄终于抬起头。
他这一抬头,闻人珄心里一惊——
张错赤手空拳,也不晓得是怎么个狠法,竟能把这货打成这么个破烂熊样——宋妄胸口被撕开三条大血口,胸前肋骨甚至有几处隐约可见,他侧脖颈也有一条口子,长长一道,从肩膀剌到下巴,血糊满整个衣领。
“......闻人听行......”因为受伤,宋妄的声音也很奇怪,像垂死的老人在哼叫。
闻人珄心脏打鼓,下意识上前一步,把孟弘洲挡在身后,作出防备的姿势。
“宋妄。”张错开口,“我留你一条命,你还、不肯走?”
“少他妈废话。”宋妄朝地上呸一口血唾沫,“有种你把我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但凡你敢留我个全尸,我就有本事蹦起来!”
张错说话费劲,没再和他做口舌之辩。宋妄踉跄着站起来,闻人珄眼见他手里攥着什么白亮的东西,朝自己过来。
宋妄已吹灯拔蜡,就连表情也被血糊得含混不清,除了眼神凶狠。
张错没手软。他两步上前,身体一顿,右脚往后错一步,下一刻重心放在左腿,以左前掌为支点,快速抡起右腿——
“噗——”
张错一腿抡到宋妄头上,宋妄一大口鲜血喷出来,被横着踢飞出去。
宋妄的身体像只断线风筝,无声无息地从天台坠落,坠入江水中。
闻人珄赶忙走到天台边,扒着栏杆往下看——江水平静无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是什么人?”孟弘洲指着江,问闻人珄。
他看了张错一眼,眼睛有些发红——在他眼里,张错俨然和犯罪分子一样穷凶极恶。
“我不知道。”闻人珄干巴巴地回答。
张错收拾完了宋妄,沉默着走到凶手身边,他蹲下,手揪着“人”的衣领子,像扯一条轻飘飘的破抹布,把凶手薅起来。
张错把凶手推到栏杆上,直勾勾盯他的眼睛。
凶手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就像刚绞杀过的蛛网,细密地交织。
张错看着他,他也看着张错,他一张嘴,嘴里流水一样往外淌血,“咯咯”地笑起来。
这笑声瘆得慌,叫人毛骨悚然。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张错一个一个字地咬,咬牙切齿。
闻人珄明显从张错的语气中听出了强忍的愤怒。
闻人珄犹豫片刻,往张错那边走。
“小珄。”孟弘洲抓住闻人珄,摇摇头。
——开玩笑,在看过张错刚才那样轻描淡写的残杀之后,谁能随便过去?
——没错,那就是残杀,得心应手的残杀。
“没关系。”闻人珄表情难看,但他还是控制着,语气平稳,“我过去。放心,他不会害我。”
孟弘洲认为闻人珄在放屁,他另只手已经握上枪。
闻人珄非常认真地直视孟弘洲的眼睛,再次重复:“我过去。”
“......”孟弘洲闭了闭眼,他放开闻人珄,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孟弘洲举起枪,拉枪上膛,把枪口对准张错。
闻人珄稳稳地走到张错背后。他听清了张错和凶手的对话。
凶手气若游丝:“你会......继续做噩梦......”
凶手的眼睛转动,看到闻人珄,眼底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右手抬起来,大拇指抵住自己咽喉:“他说,他七十年前能让闻人听行死一次。那么七十年后......就能让他死第二次。”
凶手又望向张错,流血的嘴角咧出惊悚的笑容。
这话落地,张错身体猛地一颤。闻人珄离张错很近,很清楚地感觉到张错在害怕。
不论张错刚才如何心狠手辣,冷酷凶残,他现在真的在害怕。他的肩膀在发抖,肌肉在战栗。闻人珄站在张错身后,听到张错混乱的呼吸。
“你闭嘴。”张错喃喃道,他揪着凶手衣襟的手更紧,“你闭嘴!”
“你们......注定生离死别。”凶手歪过头,抵在自己咽喉的大拇指用力一划——
他的长指甲竟像刀子,将他喉咙生生割开!鲜血喷了张错满脸!
“无论人间......还是地狱......你长生,就是......噩梦......”
他说完,双眼僵直,身体完全瘫软下来。他死了。
“不会的。”
他已经死了,可被喷了一脸血的张错似乎还没有察觉,还揪着人不放,自顾自地低语:“不要。不可能。”
“你胡说。”张错脸色惨白,目光直愣愣,和对面的“死人”竟没什么两样。
闻人珄见状,心头一咯噔,心说张错像着了癔症,要出问题。闻人珄尝试着抓住张错的肩膀,小心唤人:“张错?”
张错没有反应。
这两秒如站在刀尖上,万分煎熬。闻人珄被逼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张错垂下眼:“我让你、胡说八道。”
他举起拳头,猛地暴起,狠狠朝“死人”的脸打下去!
是泄愤。疯狂的泄愤,病态的泄愤。张错拳拳到肉,力道极狠,鲜血被打得到处飞溅,溅到闻人珄脸上身上。
“张错!”闻人珄想抓张错的胳膊,但张错力气太大,闻人珄抓不住,只好从张错背后抱他,“张错!”
闻人珄差点被张错给甩出去,身体一颠,牙齿磕到舌头,嘴里尝到血味:“你他妈别发疯了,张错!”
不知不觉,闻人珄脱口大吼:“阿错!”
这一声似乎震住了张错,张错突然停下来,像一瞬间被按了暂停键。
闻人珄抱着张错,感觉到张错的后背在自己怀里越来越僵硬。闻人珄确定张错已经安静下来,才松开张错,缓缓后退一步。
张错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卸掉,他终于松开手,那“死人”从栏杆上滑落,掉进深不见底的冰冷江水。
闻人珄抹了把脸,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他深吸一口气,扳过张错肩膀:“张错,看着我,你还好吗?”
张错双眼幽黑,深深地看着闻人珄。半晌,他哑着嗓子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一字一字如履薄冰,似乎生怕掉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闻人珄愣住。
刚才情急,他话不过脑子,秃噜嘴叫了张错什么?......他叫什么了吗?
警方的动作很快,急促不绝的警笛声从不远处传进耳朵。
张错从闻人珄迷茫的脸上已经找到答案。
——他不记得。他不可能记得。怎么可能呢。
张错低下头,拉开闻人珄的手。他没再说一个字,也没再看闻人珄,转过身,跨上栏杆,纵身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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