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闻人珄是被这不规则的“滴答”声吵醒的。
是水声。
水。玉泉。
地震了。
玉泉水翻腾沸起。
张错说地脉动了,姜邪他们肯定出事了。
大地裂开一道口子,张错要掉下去......
“阿错!”闻人珄猛地睁开眼。
“我在。”张错略沙哑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来。
闻人珄一愣,呆呆地缓和两口呼吸,才发现自己正被张错打横抱在怀里。
周遭很黑,闻人珄快速眨了几下眼才勉强适应黑暗。抬起头,他看见张错的脸——黑暗中,张错面容不清,唯独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如深渊一般,眼底似乎昧着某种凶残隐晦的东西,陌生又危险,竟令人望而生畏。
闻人珄拧起眉心,强压心头的不快,双手抱住张错脖颈。
他有胆量,遇事冷静,但此刻却神经紧绷——因为他在张错身上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血味很重,已经把张错身上那玉泉灵香完全盖住。
“你受伤了?伤了哪里?流这么多血?快放我下来。”闻人珄着急地说。
“我没伤。放心。”听出闻人珄的慌张,张错赶紧应道,“不是、我的血。”
闻人珄缓口气:“那也先放我下来。”
“等一下。”张错压低声音说。
闻人珄默了默,他动一动腿,感觉两条小腿麻得厉害,身体也使不上劲儿。刚才全心挂着张错,都没察觉到......
于是,闻人珄也不再废话,心安理得搂好张错,让人抱着。
张错脚下很稳,闻人珄靠着他,眯眼摸黑,仔细观察周围。
视线太暗,仅仅能看出来,这是个山洞模样的地方。
这是寒鸦川山地下头?闻人珄记得自己最后抓住了张错,他们应该是一起掉下来了。
闻人珄晃了晃脑袋,后脑勺还隐隐作痛,脑袋尚有些含糊,可能有点脑震荡?
张错一路往前走,前方地势越来越低,视线也更黑更窄,张错把怀里的闻人珄往上颠了下,调整姿势,将人抱得更紧。
这一下闻人珄鼻子贴到张错脸颊上,鼻尖沾了点凉。闻人珄顿了顿,伸手抹过张错的脸,搁黑暗中垂眼一看,手心是黑的——这是血。
张错又往前走了一阵,终于在一块挺大的石头旁站下脚,将闻人珄放去石头上坐着。
闻人珄后背依靠石壁,又晃两下腿,感觉没那么麻了:“我晕过去多久了?”
“你这满身满脸的血......”闻人珄看向张错腰间的瑰金短刀,刀子无害地收在刀鞘里,“我昏迷的时候,你遇到什么了?”
“没昏迷多久。”张错一只手按在瑰金短刀上,用手掌遮藏这把刚嗜过血的凶器,“先生,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我没事。被撞了一下而已。”闻人珄微微挑眉,看张错的手,一瞬便想起之前香江公园出事时,张错杀煞星的样子。
——浴血修罗,心狠手辣的小骗子是一面,掏人心窝,惹人怜惜的大美人又是一面。
闻人珄有时候也会想,七十年前的小阿错,那个没有变成死魂灵的小阿错——尚没沾过血,腰间也没挂着锋利的瑰金短刀。那时候的阿错,不会露出危险的眼神,不会撒谎骗人,只是软的,会撒娇的小美人。
闻人珄既然和闻人听行是前世今生同一魂魄,那么作为“同一个人”,便能真真切切感同身受——
那样的阿错,定是放在心头疼着宠着。不舍得他学巫,不舍得他参进巫的事情里,但又不由自主被他吸引,忍不住要把他带在身边,留在眼前。毕竟时刻看着阿错,就是看着欢喜。
矛盾,温柔。
那些年岁,多好啊。
“我、遇上了煞星。”张错继续说。
这一句话,打断了闻人珄的思绪。他脸色沉下来,拉过张错胳膊:“过来点。”
张错很听话地靠过来,贴近闻人珄。
遇见煞星,闻人珄没有很意外。
如果山冢的煞气和鸣沙山下大印相关,那当年赶尸族能变成煞星,现在神农也一样可以——晓眠说过,神农有不少族人失踪了。
闻人珄在张错身上摸了摸,虽然摸了满手冰凉的血,但张错的确没受伤,这回真没骗他。
“这里是哪?山地下面?”闻人珄问。
“嗯。”张错说,“这里、是山冢外围。”
闻人珄想了想:“看来姜邪他们真的出事了。”
不难理顺。
寒鸦川地脉与核心处的山冢相连,姜邪他们进入山冢,估计闹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寒鸦川地脉震荡,这才导致山摇地裂。
山冢是寒鸦川最中心的那个圆,而他们则处在山冢的最外层。
连这里都有煞星,那山冢里更不一定是什么光景。
“现在、不能送你、离开了。”张错说。
闻人珄点头:“的确不能。”
闻人珄:“地脉动了一次,可能还会再动。而且山地裂开了,煞星也有可能会出去。现在整个神农都是危险的。你就算强行把我送上去,我也不过是换了个危险的地方。”
闻人珄:“况且还不知道晓眠怎么样,寒鸦渡口有没有受到影响,我可能根本走不出寒鸦川。”
闻人珄笑了下:“更重要的是,我是闻人听行。不仅赶尸族的人,神农的人也知道。”
闻人珄:“神农的确与世无争,态度中立。但现在,神农显然不是一个旁观者。既然出现了煞星,那就确定是我们巫族的锅。”
“眼下神农大概已经乱成一窝蜂。姜邪不在,晓眠就算全力维护,也不一定能保护好我。”
“别说被送出寒鸦渡口,我一上去,被人抓进地洞也没准儿,指不定还有人想要我的命?宋妄师徒就是很好的例子。”
闻人珄:“左右都是坑。不如选一个好一点的跳。找到姜邪他们,一起解决问题,才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张错听闻人珄一股脑说完,安静了片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身体却突然一僵,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闻人珄问。
张错没有回应,他飞快转过身,挡在闻人珄身前,浑身戒备。
闻人珄敏锐地嗅到周遭的危险气息,他屏住呼吸,抿紧嘴唇,歪过头,视线探出张错后背往上看——
闻人珄好悬没倒抽一口气!
斜上方的石壁中有一个直径四十公分左右的圆洞,而这本该黑黢黢的洞里,竟挤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
乱糟糟的长头发糊满这脑袋,几乎看不出脸上模样,唯独明显的,是一双发亮的眼睛,在黑暗里圆溜溜地瞪大,目光如炬且丧心病狂!
闻人珄头皮有点麻。这种眼神他有印象——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眼神,警察看半秒,就会条件反射地拔枪。
“咯咯,咯咯,咯咯......”
这颗脑袋发出诡异的声音,声线粗糙暗哑,但音调上扬,极其愉悦——他在笑。
“咯咯,咯咯。”
又笑了两声。
闻人珄眼睁睁看着那颗脑袋慢慢往外蠕动,同时生出一阵细小的摩擦声,很快,一颗脑袋完全探出来,露出一截古怪弯曲的脖颈。
那一截脖子还在缓慢伸长,就像用面搓出来的,柔软无骨,扭转出可怕的角度。
前面的张错动了。
张错突然蹬地而起!
闻人珄被突来的血光晃了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只这一眨眼的功夫,张错就落回原地。
闻人珄紧接着听见“噗”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然后是“咕噜噜”,“稀沥沥”的声响。
闻人珄反应过来——刚才的血光是瑰金短刀的刀光。而那落地后又滚动的重物——闻人珄低头,侧眼一看——
不远处,那颗头已经被斩落在地,一双空洞的眼睛还瞪着,但眼中已经没了瘆人又疯狂的光。
闻人珄抬起眼,张错一步上前,完全挡住闻人珄的视线。
闻人珄愣了愣,低头看张错已经收进刀鞘的瑰金短刀,然后和张错对上目光。
就算不抬头看,闻人珄也能想象张错背后的场景。——被砍了头,那剩下的半截脖颈一定软塌塌地搭在洞口,淅淅沥沥在流血。
流血声渐渐缓下来,剩下偶尔的滴答声。
闻人珄心想:“阿错动作太快了。”
张错就站在闻人珄对面,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又一声不吭。刚才砍头的时候,鲜血喷溅,多溅了几点在张错脸上。
“过来。”闻人珄抬起手。
张错终于往前走一步,他单膝跪地,仰头看闻人珄。
闻人珄俯视他,手指抹掉张错脸上的血。
“我不胆小,更不怕你。”他想了想,“再说,当年闻人听行不也是这样,杀了赶尸族二百一十八口人。”
张错僵硬的肩膀动了下。
张错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没想、那么多。”
“嗯?”闻人珄捉他一只耳垂轻轻地揉。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让人胃里翻滚。
“不送你,出去。”张错说。
闻人珄眨眨眼,反应过来张错是在继续他们之前的谈话。
“我没有,先生那样、深思熟虑,那样、聪明。”张错的声音很轻,仅一句微不足道的轻叹,尘埃落地一般飘渺,“我只是想,自己守着你。”
如果一定危险重重,如果闻人珄没有相对安全的处境,那张错只想自己守着他。寸步不离,无论生死,也要把人放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能抓到。
他再也不要像当年那样......
当年他大错特错。所以他一回头,先生不见了。
他不能再犯错。他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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