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珄:“......”
闻人珄和黑窟窿眼对瞪一会儿,脸皮抽了抽,先移开视线。
他拍两下肩头,犼便一高蹦上去,窝他脖颈蹭。
闻人珄绕过含羞,往宋妄那边去。
含羞转了个身,黑窟窿眼瞪闻人珄后脑勺,但因为没得到宋妄命令,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闻人珄走到宋妄跟前,站住,然后大大咧咧地蹲下,歪头瞅宋妄。
宋妄:“......”
宋妄咳嗽两声,胸口一阵艰难地起伏,气息不稳地说:“你居然敢过来?”
“为什么不敢?”闻人珄笑眯眯地,他撸了把犼头,颇有些散漫,“你算什么了不起的货色?我需要害怕呀?”
“......你!......”宋妄急火攻心,身体一抽,呕出口血来。
闻人珄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看不清宋妄什么状况,但他能肯定,宋妄现在非常不好,大概伤得不轻。
宋妄牙里咬血:“张错那只看门狗居然不在你跟前转悠?你怎么下来的?闻人听行,你小心我弄死你!”
闻人珄冷哼:“你也就一张嘴会放屁。”
闻人珄皱起眉:“虽然我用不着,但你刚才帮我杀了煞星。”
“你少在那自作多情,那煞星原本就要杀我,你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罢了。”宋妄撇开头不看闻人珄。
闻人珄眯起眼,他语调上扬,语气冷飕飕:“哦,那你怎么没让含羞再扑上来咬我?”
宋妄顿了顿:“你他妈瞎了?”
宋妄:“操控鬼尸傀儡太费力气,你看不到我现在状态很差?”
言下之意,就是没那个力气命令含羞去咬他。
闻人珄挑了挑眉,感觉事情很有意思。
这可稀奇了。宋妄不是一直想报仇,想要他命吗?按宋妄那二百五的师控德行,呕两口血算什么,只要不断气,五马分尸也要为师父、为赶尸族报仇啊!
闻人珄看向不远处——地上那个死相惨烈的煞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视线轻飘掠过原地待命的含羞,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
然后,闻人珄又笑了下,一屁股坐到宋妄身边。
宋妄扭回脸,像受到极大刺激一般,诡异地瞪闻人珄。
闻人珄快速将他打量过,二话没说,从自己衣摆撕下一块布料,扔给宋妄。
“干什么?”宋妄瞪腿上的布料。
“你的腿需要止血,再这样失血,你会休克。”闻人珄淡淡地说。
宋妄:“......”
宋妄大腿上有一道特别深的口子,幸运没伤到动脉,但伤口太深,一直流血不止,疼得要命。
“快点。”闻人珄叹气,“你不是想死在这儿吧?你师父不是还在上面?”
闻人珄:“看你在这里我就能猜到。”
闻人珄笃定地下结论:“是你求、或者是商量,又或者用煞星的消息作为交换,让姜邪带你下来。但山冢危险,你不可能带你师父一起。”
他友好地朝宋妄微笑:“所以你是想宋三省那老糊涂蛋抱着你的尸体哭?”
宋妄:“......”
宋妄张了张嘴,憋气好半晌,最后闭上嘴,咬牙切齿地拿起闻人珄撕下来的衣角布,绑住伤口止血。
宋妄绑好伤口,一抬头,刚要硬邦邦地朝闻人珄说什么,闻人珄竟忽然一拳头抡出去,将宋妄狠狠打成仰倒!
“啊!”宋妄痛叫一声,被这一拳揍得猝不及防。
他捂着汩汩冒血的鼻子,呼吸间尽是腥气。勉强撑起身子,宋妄朝闻人珄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果然是找死!”
闻人珄不愧为变脸高手。他刚才还笑眯眯的脸当下面无表情,甚至十分不近人情。
宋妄就听闻人珄语气平静地说:“我早就说过,你要是再骂阿错一句,我就打得你那张丑脸开花。”
宋妄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愤怒申辩:“你说的明明是再骂他一句结巴,就打得我丑脸开花!”
闻人珄点头,似乎有些欣慰:“成天对我这仇人喊打喊杀,我的话你倒是记得很清楚。真是难为你那脆弱可怜的智商。”
宋妄气得又吐了口血。
他按住憋痛的胸口,心里凶狠暗骂——张错就他妈是一只看门狗,看门狗!
刚刚那一拳挺狠,闻人珄现在拳峰都有点麻,他搓了搓拳头,敛眼看宋妄,声音沉下来:“你还是老实一些的好,你现在在发烧。”
闻人珄:“你身上有水吗?有就喝一点。”
空气凝固了几秒。
宋妄调整姿势,疲惫地靠在石头上:“没有。”
闻人珄:“那就干烧着吧。”
宋妄:“......”
闻人珄抬头看对面直勾勾站立的含羞:“含羞就在那罚站?”
宋妄死哑巴,不接话。
闻人珄一下一下,慢慢摸着张错给他的瑰金短刀。
许久,闻人珄才又说出一句话,他这句问得有些认真,起码从宋妄那仇视的耳朵里,听不出半点挑衅或挖苦味道——
闻人珄问:“宋妄,为什么不起来杀我?”
宋妄看了闻人珄一眼,还是没有答应。但他这一眼,就算承认。——起码此时此刻,他不想杀闻人珄。不想杀闻人听行。
闻人珄笑了:“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出来。”
“......”宋妄耷拉下脑袋,头几乎要扎进胸口里。他说话有气无力,不知道是受伤太重,失血太多,还是过分没有底气,就像他下一秒要晕了似的,“我们赶尸族,那时候也是这样吗?救不了......没有办法.....除了死......”
“嗯......”闻人珄仔细想了想,实话说,“我也不知道。”
闻人珄:“你知道的,我走了奈何桥,一碗孟婆汤喝失忆了。不要说自己犯下的孽,就连自己得的福报——最喜欢的人,都记不得。”
闻人珄:“不过既然都是煞星,都是因为鸣沙山下的大印,那八成是差不离吧。”
只是赶尸族当年几乎全族成为煞星,那场面,一定比当下的神农要更悲惨。
闻人珄侧头看宋妄——孤零零的,消瘦单薄,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头也抬不起来。
闻人珄非常直观地认识到,宋妄不过就是个没长开的少年。他应该比当年阿错死的时候还小几岁。
闻人珄原本就有些想法,这一刻彻底打通:“我其实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
闻人珄:“你说赶尸族几乎被灭,是七十年前的事儿,当时根本没你这号东西。”
闻人珄:“赶尸族衰败,当年留下的活口基本死绝,你师父大概也早就疯了,算是‘改朝换代’了吧?现在赶尸族没几个人,有那力气早用来修养生息,哪怕心中有怨恨,也不会、更不能薅着我一个死了七十年的人不放。”
闻人珄:“事实也是如此。赶尸族除了你们师徒,七十年间没人神经病一样,自不量力缠着阿错,甚至陪着阿错,活活等了七十年,等我转世。”
闻人珄:“宋三省当年太痛苦了,他疯癫一生,有此执念倒也说得通,你却是半路才冒出来的,你这么积极,连命都不要......”
闻人珄笑了。如果有光,如果宋妄抬头看,那他会发现,他眼前的仇人,竟然笑得柔软:“你把师父当作亲爷爷看。你很心疼他。”
宋妄没动,但放在腿上的双手攥起拳头。
闻人珄继续说:“你一天到晚像个白痴一样喊报仇,其实你根本下不了手杀我吧?”
宋妄身体一颤,赶紧叫唤:“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恨不得将你抽筋拆骨,碎尸万段!”
“这话我信。”闻人珄点点头,“不过你恨我,和你下手杀我,是两码事情。”
闻人珄:“你一直在打算盘,甚至不惜用鬼尸傀儡这种自损一千的玩意,又费力淬出镇魂钉,要来神农。”
“比起杀我,你可能更想查清楚当年的真相。想查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你的师父——你的爷爷,变成那副样子,挨了一辈子折磨。”
闻人珄听见宋妄吸鼻子的声音。然后宋妄抬起头,凶狠地搓了把脸,不知道是抹了血,还是抹了眼泪。
宋妄:“师父捡我回家的时候,就已经疯了。你说得对,赶尸族剩下的人,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力去报仇。”
“只有师父。”宋妄声音颤抖,“师父亲眼见过赶尸族当年有多惨。他的亲人、朋友、师父、兄弟,全都死了。鸣沙山血染黄沙,他们尸骨无存。”
“师父也没有力量,但他放不下。他折磨自己,把自己逼疯了。他每天都在想那些事情,他找不到活下去的办法。”
宋妄:“我自小跟着师父,看着他痛苦。看他发起疯来用头去撞墙,用刀割自己的肉,剐自己的骨。他不停伤害自己。但他却一直对我很好。”
宋妄的哭腔掩不住:“他一直......对我很好的。”
宋妄哽咽地说:“哪怕族里人不理他,哪怕别人都说他是个疯子。但我知道,他最好了,他一直对我很好。”
闻人珄不难想象。一个困于心魔不得解脱的宋三省,寥寥无几的族人不可能支持他报仇,而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该不该报仇,其实,他根本找不到报仇的对象。
他痛苦,愤怒,把全部怨恨发泄在自己身上。他疯了。只有疯疯癫癫才能让他活下去。
可他还捡了一个宋妄,这小徒弟被他一手带大,成为走脚的阴人。宋妄眼看他痛苦,宋妄把他当成亲爷爷。
少年孤苦无依,唯独一个亲人,却深陷泥潭。他想找到这泥潭的罪魁祸首,哪怕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要和害他爷爷的恶鬼势不两立。
宋妄的脑袋低回去:“师父老了。我......”
——或许,他很快就要失去师父。失去他唯一的爷爷。
所以他恨。他怨。那些害过师父的人,他都要报复,他要用尽手段,达到目的。
他是这样想的。
但少年的心肠没有多么坏。
闻人珄有根据。
宋妄虽然钻死胡同,心态极端,手段不正,但他本性不坏。
比如他会为安安母女停下脚步,他会想办法,借张错的手毁掉勾魂鼓。
他大可以用其他更简单的方式来引他们上钩,逼他们带他来神农。
一个被仇恨完全蒙蔽双眼,心无善念的人,怎么可能管旁人苦痛?
这也证明了宋妄的话——宋三省疯疯癫癫罢了,但待宋妄,是好的,把他养活得还不错。
但一个疯子,不错也对不到哪去,不能像许多父母那样宠爱孩子,只是野草并非温室花朵,只要给他一口饭,常对他笑一笑,再抱抱他,就足够了。
野草只需要一阵春风,便会感念世间万物。
吃过苦的孩子都容易变温柔,遇见丁点温度就会融化。闻人珄想——就像他的小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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