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扶光来到膳厅的时候，卫岚狁正乖巧端坐发呆，见他来她眯着眼笑了一下道：“王兄还是听话的。”
他听这话那双总是平静无澜的眸子抬起，落在她的脸上凝驻了短暂的一息，长睫随即垂下，他声线依旧清冷，“比不上你。”
卫岚狁心恼自己嘴比脑子快，干笑了几声，把筷箸递给他道：“王兄，今日的菜一半是你爱吃的，一般是我爱吃的，今日的菜色也很新鲜。”
他接过筷箸看了一眼案上的菜：“你还懂菜色？”
“懂啊，我在广阳的寝殿还种了菜呢，我和父王每日都能吃上我种的新鲜的菜。”她说着夹起了一道冬苋菜给他。
他看着碗里的苋菜，“父王，平日都回王宫？”
卫岚狁说到这里明眸暗淡一些，“父王不常回王宫的，平日里整个王宫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是过节还有每月有几天他都会回来看我的，其余时间都待在兵营里。”
卫扶光看她：“所以，你就在王宫种菜种花打发时间？”
“对呀，后面我就发现种菜种花开花结果的时候有满满的成就感和幸福感，父王来看我的时候我还能孝敬他老人家一番呢。”她眼里重新闪起光亮。
卫扶光听着这些，脑海里出现一幅场景，孤独的小小的小女郎在空旷又华丽的王宫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着她的父王，等那沉默的父王回来，她就乖巧地奉上自己种的那些小菜小花，眼睛亮亮的等待着夸奖和陪伴。
他默默地吃完了饭，想到了她那句带着稚趣的“我可以找你玩吗”。
卫岚狁心里想着今日糟糕的答试成绩，慢慢加快吃饭的速度，今晚她定要秉烛夜读，这次她定不会插科打诨走神看其他书了！
“从今日起，放课后你都来虚室，我亲自督导体察你的功课。”
“嗯？”卫岚狁差点被她王兄这平静的一句呛到，“王兄？”
卫扶光净了手，看向她，“吃完就过来。”
卫岚狁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和王兄的关系才好了一点，绝不能因为辅导功课这遭事消磨他们兄妹的感情呀。
卫扶光垂眸看着眼前软乎乎的一团人，她今日穿了件镶毛的衣裙，听到他的话后原本亮晶晶的眸子瞬间像蒙了尘的星星，一眨一眨的，看着好不可怜，最后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了句“好。”
她不愿？为什么？疑惑占据他的心头。
卫岚狁目送着王兄离去，粉嫩的嘴唇慢慢下撇，形成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金莲：“金莲，你出卖我。”
金莲快速晃动双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只告诉了彭内侍一人。”
卫岚狁叹了口气：“告诉彭内侍不就等同于告诉了王兄嘛，这下，我完了。”
金莲蹲下来向她道歉：“抱歉翁主，可是有殿下教你还愁考不好吗？这也是一个好事。”
卫岚狁摇摇头：“你忘了从前冯女使教我的情形了？”
金莲回忆了一下，就打了个激灵，冯女使那么温柔能干的人都被翁主搞得连连叹气，翁主也不笨怎么就学不会呢。
“殿下与别人不同，定不会和从前一样，翁主您在殿下的教导下定能脱颖而出，嗯，如同凤凰涅槃重生。”
凤凰涅槃重生？听着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呀。
一改之前的狼吞虎咽，她慢吞吞地吃完饭然后紧紧抱着书册仿佛它是盾牌一样，在金莲爱怜的目光里磨磨蹭蹭地踏上了去虚室的路，不过路上也是能走两步绝不走三步，一会儿看看廊檐上的雪，一会儿“不小心”走错路的，最终拖拖沓沓地来到了虚室门口。
她抱着手里的竹册缣帛，在门口停下先偷偷往里一瞥，结果和一双清冷的凤目对视，她吓得肩膀缩了一下。
王兄解了长冠，换了单袍，想来是已经沐浴过了，见她来就道：“进来。”
她慢慢走进去有些不自在地左看右瞧，然后轻声道：“王兄，我坐哪里呀？”
卫扶光向她招招手，“上前来，做我旁边。”
她一看果然那桌案旁边已然新加了一个锦席，卫岚狁面对面在锦席上落座，把怀里的竹册缣帛放到桌案上，然后盯着卫扶光，等待着下一步的安排。
卫扶光端坐在她对面，也看向她：“看我作甚，打开竹册温习今日所讲的内容半个时辰，之后半个时辰有不会的来问我。”
“哦哦哦。”卫岚狁小鸡啄米般点头，“那我开始啦？”
卫扶光颔首，她低头看起竹册的时候，他也随手从案上拿起了一本书看起来。
烛焰摇曳照亮一隅，将两人的身影笼在橙黄暖光下，光线柔和了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也为她细腻的肌肤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微光。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卫岚狁强撑着精神努力盯着竹册上的字，这些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她好像也懂一点，天地、乾坤、尊卑…就是说两种对立的事物吗？可后面这些又是在说什么呢...
她看着看着脑袋里好像起了云雾，这些字也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她眼睛就越来越疲累头也慢慢地了下去。
卫扶光移开手里的竹简看向眼前头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人，轻叹一口气后喊她“宝阴。”
卫岚狁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喊她，她“嗯”了一声，可脑袋就像坠石牵拽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卫岚狁，醒醒。”
她一个激灵，头猛地抬起，“谁？”
“我。”卫扶光轻摇头，“睡着了？”他把竹简放回去，手指轻点她面前的竹册，“看不懂？”
被王兄当面抓住她又羞又囧，脸都皱在一起，湿漉漉的眼睛迷茫的如同林间小鹿，她乖乖道：“有些不懂。”
他拿过竹册问她：“哪里不懂？”
她挪了挪位置用手划了一圈，沉吟了片刻又挠了挠头，“王兄，太奇怪了，这些说的我好像懂好像又不懂，你看啊，这天地、乾坤、尊卑、动静、刚柔我都懂啊，可是这段到底写出来是什么意思啊？”
卫扶光略过她头上翘起的几缕卷毛，他缓缓道：“这段是说万物互相作用，不断变化，就造就了天地间一切事物的吉凶祸福，可以说是古人看待天地事物变化规律的一种看法，这样说你可懂了？”
卫岚狁低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是不是就同阴阳一样，相反相成互相转化，就像我们的封号里的字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定住片刻，似乎惊讶她这样的解答，随后松动神色道：“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卫岚狁有些雀跃，“原来我和王兄的封号还有这样一层含义呀，好有意义呀。”
卫扶光终于忍不住用手掌压了压她头上的卷毛，唇角微勾道：“不错。”
“那王兄我懂了，我再学半个时辰。”卫岚狁重新坐到对面，卫扶光的手一下子空了，只是手上仿佛还留着毛绒的触感，他摩挲了一下手指看向对面抓着竹册一脸认真的人，不自觉笑了一下，然后也拿起刚才放下的书看起来。
画面重新恢复到刚开始的温馨模样，卫岚狁还在旁边的缣帛上把刚才王兄说的记了上去，后面还批注了自己的想法，最后想了想悄悄笑着补上了自己的封号，然后瞧了瞧对面的王兄，在自己的封号旁边补上了他的封号。
宝阴翁主，广阳太子，嘿嘿，任谁一看都是兄妹的名字。
卫扶光移开竹简，将卫岚狁的小动作全部收于眼底。
半个时辰后，卫岚狁揉了揉眼睛，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撑着手臂半阖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王兄，心想王兄真厉害啊，每日看那么久的书都不觉得疲惫还如此认真专注。
“王兄，你看的什么书呀？”
卫扶光抬头，抬了抬手里的竹简，她看了一下好像写着《鹖冠子》，“鹖…冠子? ”
“嗯，以后你也要读的，不过这本书较幽深诡奇，等你学完六经之后再学刚刚好。”
卫岚狁一听心里狂摇头，面上保持着笑容，“嗯，好，王兄，那我先回去歇息了。” 他点了点头继续专注于书本，卫岚狁看了她一眼便放慢脚步悄悄出了虚室的门。
等到灯烛燃到一半，卫扶光才放下手中的竹简按了按头，他起身准备歇下，衣角把什么东西扫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才发现是宝阴的荷包，随之掉落的还有一个缣帛，上面用秀气的字留了一列小字：
王兄，今日零嘴已准备妥当，但是妹妹在此提议，这些留到第二日看书时吃更好哦，毕竟你已经答应了我要早睡早起哦。
宝阴留。（一朵小花）
他把那缣帛叠起放在那本《鹖冠子》旁边，然后把荷包挂在了云笈上，古朴的云笈上挂着三个粉色的菡萏荷包，由浅到深，与他的房间格格不入。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周易》
《鹖冠子》（战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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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兄教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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