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的溶洞中仿佛失去了流逝的意义,唯有那钟乳石尖端水珠固执而规律地滴落,在石洼中溅起细微的回响,如同为这阴森之地标注着刻度。季辞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那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肉,试图冻结他奔流的血液与狂跳的心脏。然而,一股由内而外、源于灵魂深处的灼热,却顽强地抵抗着这份物理的冰冷。
林夙瑶母女被烈焰吞噬的最后景象,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那冲天的火光、妇人决绝而疯狂的眼神、小女孩惊恐无助的颤抖,以及门外那几道模糊却透着季家特有冷漠气息的身影,都会无比清晰地重现。这不是简单的记忆回溯,这是一种情感的强制灌输,是死者最后的悲鸣与控诉,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梁。
养阴之地……这被家族隐藏在禁地之下的秘密空间,这汇聚着精纯阴气的所在,其光鲜表象下掩盖的,是何等令人发指的真相!它并非自然的恩赐,亦非先辈遗留的福泽,而是一座彻头彻尾的、以阴谋与杀戮奠基,以无辜者的魂灵与血泪为祭品堆砌而成的邪恶工坊!那几根矗立在黑暗中的漆黑石柱,表面铭刻着古老而晦涩的符文,它们不是庄严的图腾,而是囚笼的栅栏,是榨取灵魂最后价值的冰冷刑具!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乌木牌位上传来的、属于林夙瑶的、绝望而灼热的悲伤波动。
就在这时,一直紧附于他身后的季词,在经历了短暂的、仿佛被那强烈悲怆所震慑的沉寂后,那股因吞噬了大量井下精纯阴气而变得空前活跃与强大的力量,再次开始躁动。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那个承载着核心魂源、让她本能感到一丝忌惮或复杂情绪的无名牌位,而是转向了弥漫在整个溶洞空间内的、更加庞大、也更加混乱的阴气本身,以及那些阴气之中所纠缠着的、属于其他未知受害者的、零碎而痛苦的执念片段。
她像一头初次被唤醒了狩猎本能的凶兽,开始更主动、更贪婪地行使着吞噬的权能。丝丝缕缕灰黑色的气流,带着凄厉却无声的哀嚎,从溶洞的各个阴暗角落,尤其是从另外几根石柱顶端的古老法器上——那柄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不祥血光的断剑,那面裂纹遍布仿佛承载着无尽怨毒的青铜古镜——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强行剥离出来。这些气流挣扎着、扭曲着,最终却无法抗拒地,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没入季辞身后那片愈发显得深邃、厚重、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之中。
季辞闭合双眼,没有试图去阻止这一切。
他甚至……在以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智,默许着,观察着,并尝试着进行细微的引导。
他清晰地感知到,随着这些蕴含着强烈负面情绪与破碎记忆的阴气被季词源源不断地吞噬,她那原本因昨夜逼退监视者和方才冲击禁制而消耗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膨胀、凝实。那团代表着她的黑暗,体积似乎并未扩大多少,但其“密度”却在急剧增加,颜色变得更加幽深,边缘与溶洞本身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让周围流动的阴气都变得迟滞、驯服。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低沉的嗡鸣自那黑暗核心处隐隐传出,仿佛某种沉睡的古老之物正在缓缓苏醒。
与此同时,一些更加混乱、更加刺痛神经的碎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季辞的意识之海,那是被吞噬的执念所携带的、最后的回响——
·金戈铁马的轰鸣,震天的喊杀声中,一位披甲将军浴血奋战,背后却刺来熟悉的冰冷剑锋,视野被血色淹没,唯有那柄随之断裂的佩剑,发出不甘的铮鸣……
·华美绝伦的闺阁,铜镜前盛装女子巧笑嫣然,却在接过侍女奉上的玉盏后,容颜瞬间扭曲,剧痛中她死死盯着镜中身后那张骤然变得冷漠的脸孔,瞳孔中的光彩一点点涣散,最终凝固成永恒的怨恨……
·更多模糊的尖叫、哭泣、诅咒……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遭遇的悲惨片段,虽然短暂而混乱,却无一不浸透着极致的痛苦、背叛与怨恨。它们如同最劣质却高效的燃料,不断投入季词这团冰冷的、燃烧着复仇与生存本能的火焰之中。
季辞的心,随着这些碎片的涌入,一点点沉向不见底的寒渊。他彻底明白了。这养阴之地存在的终极目的,绝不仅仅是简单地汇聚和储存阴气。它是一个极其恶毒的“筛选”与“培育”工场!它在搜集那些因横死、背叛、冤屈而充满极致负面情绪的强大魂灵或其残留物,利用这里的特殊阵法与环境,将这些魂灵的痛苦与怨恨“提纯”、“发酵”,使之成为最适宜“饲灵”的、品质极高的养料!
季词此刻的吞噬,正是在加速这个过程,沿着那《异闻辑录》手稿中“饲灵篇”所描绘的、那条通往未知终点的诡异路径狂奔!她越强大,与这“饲灵”计划的捆绑就越深,最终会变成什么?一柄完全失控的凶刃?还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魔”?
而他自已,这个被选中的“阴命者”容器,此刻正无比清晰地亲历着“饲灵”进程的猛烈加速。他的阴阳视野,随着季词力量的暴涨,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视野中的灰白色调更加分明,细节更加丰富,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几根石柱之间,那些古老符文闪烁时能量流转的细微轨迹与节点。它们构成的这个庞**阵,功能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它不仅仅是为了汇聚和滋养阴气,更像是一个精密的“转化”与“输送”系统!
他“看”到,大部分被石柱吸收、汇聚、以及由那些被禁锢魂灵“生产”出的精纯阴性能量,并未完全储存在这溶洞之内,而是如同被无形管道引导着,沿着岩壁上某些极其隐晦的、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能量脉络,向着地底更深、更黑暗的方向,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去,仿佛在滋养着某个沉睡在更深处、更加庞大的……“东西”。
这养阴之地的下面,还隐藏着什么?这些被精心“培育”和“提纯”后的顶级“养料”,最终又被输送到何处,喂养着怎样的存在?
巨大的疑问如同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阵阵冰冷的窒息感。但他深知,此刻绝非深究的时机。季词在此地大肆吞噬阴气与执念,虽然动静似乎被限制在溶洞内,但难保不会触发某些未知的连锁反应,或者引起地面上那些布阵者的微妙感应。必须尽快离开!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与彷徨已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根承载着林夙瑶魂牌的石柱,将那份交织着悲伤、恨意与母爱的复杂执念,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身,沿着那陡峭、湿滑的石阶,快步向上奔去。
返回的路途,在实力悄然增长的感知下,似乎变得顺畅了许多。当他重新踏足院落那熟悉的、带着禁锢阵法气息的青石板地面时,一股混合着劫后余生与重回牢笼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回身,再次集中意念,引动体内那与季词紧密相连、且明显壮大了不少的阴气,作用于井口的青石板。
幽光流转,符文闪烁,厚重的石板无声无息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将地底的秘密重新掩盖,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石板彻底合拢,隔绝了井下那股浓郁阴气的刹那,季辞敏锐至极的灵觉,清晰地捕捉到——院落外围,那层如同蛋壳般笼罩一切的淡金色禁锢阵法光幕,极其轻微、却真实不实地波动了一下!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打破了涟漪,虽然迅速恢复了平静,但那瞬间的异常,却无法逃过他现在高度警觉的感知。
不是错觉!
季辞心头骤然一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立刻如同受惊的狸猫,收敛起所有外放的气息,甚至强行压制下身后季词那因饱食而略显亢奋的波动,脚步轻盈而迅速地闪回屋内,反手轻轻合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外界一切细微动静的捕捉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落外,依旧是那片被阵法强化过的死寂,连风声都显得格外吝啬。
是阵法仅仅产生了微小的、未被重视的扰动?还是……看守者的注意力暂时被其他事情吸引?抑或是,这种程度的波动,尚在阵法自行调节的范围之内?
他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但有一点,他可以无比清晰地确认——季词的力量,在吞噬了井下那海量的、经过“培育”的阴气与执念后,已经跃升到了一个全新的、令他都感到有些心惊的层次。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依附他存在、被动响应危机的背后灵,而是逐渐显现出某种独立的、充满侵略性的、仿佛拥有自己意志的恐怖特质。此刻,她沉寂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但那片黑暗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与深不见底的寒意。
而他自已,与季词之间那扭曲而残酷的共生纽带,也因这力量的同步暴涨和那些强行涌入的、来自诸多受害者的负面记忆碎片,变得更加紧密、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他不仅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她如同深渊般的情绪涟漪,甚至偶尔会被动地接收到一些混乱的、充满了毁灭**的、源自那些被吞噬执念的碎片化念头,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
这力量的提升,究竟是他们在绝境中搏得的一线生机,还是加速滑向最终毁灭的催化剂?
季辞给不出答案。
他只知道,命运的骰子已经掷下,他亲手撕开了家族道貌岸然表皮下的腐烂脓疮,窥见了那盘根错节的黑暗根系。他已无路可退,只能沿着这条用鲜血与阴谋铺就的险恶路径,步步为营,走下去。
他抬起手,凝视着自己那依旧苍白、却不再因恐惧或虚弱而颤抖的指尖,感受着体内那迥异于往日、汹涌流动的阴冷力量,以及身后那片如影随形、既是庇护也是威胁的深邃黑暗。
下一次,当那无形的监视者再度降临,当家族高高在上的意志再次压下,他将不再只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默默承受的孱弱少年。
他,和他们,已经拥有了……初步撕咬与反击的獠牙。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这座被禁锢的院落,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更加深沉,更加危机四伏。而在那井口之下,被石板掩盖的黑暗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不同于季词气息的阴冷意念,仿佛因方才的扰动而苏醒,悄然触探着那重新闭合的封印,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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