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一向冷冷清清的日衔居今夜难得吵闹,丫鬟小厮及医士们各个接踵而至,直忙活到将近五更,院里才重新清静下来。

夜深人静时分,有人轻手轻脚推开主室的双门,行至里屋的黄檀弦丝雕花架子床边,抬手掀起垂下的纱帐。

躺在床榻上的人面容惨白,呼吸微弱,看不出半点鲜活颜色,似乎随时都能被黑白无常勾走魂魄。

握着床帏的沈宣章脸上仍有大块淤青,眼部又红又肿,以至于这张原本清俊秀气的脸都变得有点难看了。

他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昏迷不醒的九公子,忽是凝眉凑上前,极细致地端视了一遍他的眉眼,再低声喃喃道:“不像他……”

屈膝靠坐在床架边,沈宣章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迹,乍是想起什么,缓缓笑了笑,眼底却寒凉得厉害:既然他能重活一世,那这次,他定要以血偿血,以恶报恶!

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他神色里陡然生出刀剑出鞘时的寒芒:就是其中也有变故,譬如今日自己遭受此事,以及……

想起某人行事异常,他瞥了眼床榻上的九公子:这人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

_

意识在身体里渐渐苏醒时,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全在感官上疯狂踩踏,钻心似的要人命。

嗓子仿佛被棉花堵住,肺管扯着喉咙火辣辣的疼,连呼吸都困难得很。

这样的病体折磨让闫放有那么一瞬不想醒来,甚至想着倒不如死了算了。

勉强将千斤重的眼皮打开一条缝,有亮光从纱帐外透进来,看样子外头已经是白天了。

不知自己到底昏了几日,闫放动作迟缓地扯开纱帘,屋里空荡,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他重重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原主哪怕再不受宠,好歹也是府里的九公子,怎么就直接给他半死不活地撂在这儿了?

算了,还是自力更生吧,免得没被刀捅死,反倒被渴死,岂不更憋屈?

闫放掀起身上的被子,刚想尝试着坐起来,腹部一阵撕裂的痛楚令他脸色大变,五官也跟着狰狞地挤在一起,于是他又果断躺了回去:渴死也挺好的。

以后的日子还长,这一路明争暗斗,怕是少不了刀光剑影,必须得让这具身体尽快适应疼痛,把什么苦头都吃尽了,日后再怎么痛都能习惯,哪还会像现在这样病病歪歪,连爬起来倒个水都困难。

他疲倦地合上双目,体内好似放了个火炉,火热烧心,体外却如置冰窖,寒意冻骨。

一道人影忽是投落过来,接着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床榻上扶起,并往他唇边送了盏茶。

“?”

闫放疑惑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伤痕未淡去的脸,没了残留在脸上的狼狈血迹,他才得以看清这副姣好相貌。

在系统告诉他这人有重生前的记忆后,他不得不对他多几分提防,但闫放至少能确定一件事——沈宣章就算再恨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给他一刀宰了,他现在寄人篱下,羽翼未丰,定是要为自己的前路多作考虑的。

正好口干舌燥,他便饮尽杯中茶水,视线看向黑漆八宝纹矮柜,声音嘶哑道:“那里头有行血散淤的药膏。”

“劳烦九公子记挂此事,小伤罢了,过两日自会痊愈。”

他说话斯斯文文的,颔首低眉,很是温顺,哪里还有他初次见他时的那副狠戾嘴脸的影子。

书里的沈宣章确实是个能忍之人,他住在府里的时候,只要家主不在府中,那几位公子们就没少找他麻烦,他们将他当个玩物似的横拖倒拽,肆意践踏,明明沈宣章年纪也不大,跟他们一样本该有父母知疼着痒,轻怜痛惜,现在却只能学会把血和牙通通打碎往肚子里咽。

因深知家主于自己有恩,又想其常年为战事劳神,他便从未在家主面前提及自己被欺辱一事,好在后来家主外出时总将他带在身边,才避开了那些公子哥儿们日渐变本加厉的折辱。

由此看来,只要得到家主的赏识与庇护,那些公子们也不敢地在自己亲爹面前搞出什么太过分的花样,怕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闫放三两下捋清这剧情线里的利弊,除了有一个不定因素他没法预测——沈宣章自己是怎样想的。

这人作为当事人,要比他清楚这些事件的关键节点哪个对他来说更有利,遂自己倒不如先看看他会怎么走下一步棋,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视线轻飘飘掠过少年的脸颊,想到前世的某个冬日,原主伙同老六老七命人将感染风寒的他从屋里拖出来,天寒地冻的,非要逼人家去捡浮在水塘中央的竹球。

待他浑身湿漉漉地将竹球捡上来,整个人被冻得直接晕了过去,那三个小没良心的幸灾乐祸,大笑着丢下晕过去的少年,拿起竹球跑到园子里玩儿去了,没人知道后来沈宣章是怎么爬回屋子里的,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病骨支离中撑过来的。

想到他还记得那些痛苦往事,闫放就料到这人准定恨他恨得要死,却必须忍辱负重,对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柔和姿态。

难道狼给自己戴上项圈,就能变成狗吗?

闫放疲倦的眼光里罩上一层阴翳,嘴唇张了张:“沈二哥。”

端住茶杯的手顿住,少年眼里显出一种深蓝又锐利的微冷,其浓密长睫下敛,掩盖深色眼珠:“不妥,九公子直接唤我姓名便是。”

“没什么不妥,你在沈家本就排行第二,年纪又比我大,照例我是要唤你一声沈二哥的。”

闫放生出试探他的怪心思,语调和气。

“沈家世代为家主效劳,主仆有别,不敢僭越。”

他回话回得恰如其分,目光里的微冷稍纵即逝,再找不出别的破绽。

“对了,死在园子里的人是个什么身份?”

想到他在昏迷期间,先前的事也该查出些眉目了。

“是个混酒喝的送粮贩,摆寿那日府里忙碌,才让他进了后院。”

“送粮贩?”

闫放两道眉毛往中心拢了拢:魏惑自己都跳出来了,那男人能进到内宅绝对有他指引,没想到他断尾断得干净,此事竟一点也没跟他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他意味深长道:“沈二哥,我六哥性子顽劣,偏长了个蠢驴般的脑子,称得上是又蠢又坏,你落难一事他必然有份,但有份的,也不只他一人。”

倘若沈宣章经历过那晚的事,了解这其中始末,那么谁是躲在魏惑背后的人他应该一清二楚,闫放选择开口问他,便是想看看他的态度。

然而“哐”一声,主室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来人骂骂咧咧:“魏敛!你个不得好死的狗杂碎!竟敢当着母亲的面揭六哥的短,害得他去宗祠领了三十思过板,我非要替六哥出这口恶气不可!”

闫放在沈宣章怀里探出个脑袋,眯着眼睛看向闯进主室里的人,那柿漆色锦服少年看样子年岁跟他差不离,眼睛瞪得滚圆,一脸凶相。

这是原主七哥魏悬,老七和老六皆为翁氏所出,两兄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关系极好,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老七身形壮实,力气大,原主没少挨过他不知轻重的拳头,看得出,这回他是替他六哥出头来了。

“怎么?六哥是被三十板子打死了不成?要七哥跑到我这儿给他报仇雪恨来了。”

闫放拂开挡着自己视线的帘子,漫不经心问道。

“你,你才死了呢!好啊你个魏敛,竟当我面咒六哥早死,我今儿就把你的肚子剖开,看看你到底吃了几颗熊心豹子胆!”

魏悬气得身体直发颤,铁青着脸朝他冲过来就要揪他下床,结果沈宣章眼色一凛,抬手拦住他,且用手肘撞在他胸前,让他往后退了几步。

被撞开后,他浑身的血几乎都涌到了脸上,所以一张脸变得通红,握住拳头“咯吱咯吱”作响,随手抄起一旁的青瓷茶壶就砸在沈宣章脑袋上,嘴里骂道:“姓沈的,你不过就是我魏家养的一条狗罢了!还敢拦你主子?赶紧滚开!”

茶壶碎裂,瓷片飞得到处都是,血液顺着沈宣章的额头流淌出来,滴落在闫放脸上。

闫放抹了抹脸上温热的血液,见少年仍旧文文静静的模样,好像一点都不生气:“九公子病体未愈,还请七公子莫要胡来。”

“沈二哥,你流血了。”

闫放抿紧嘴角,笑了笑,半点也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

“你个狗娘养的!滚开!”

眼看魏悬又要抄起桌边的圆凳朝这处砸来,闫放一张笑脸猛然变成冰冷,抓起落在被子上的碎瓷片,推开沈宣章,不顾腹部撕扯的疼痛,一脚踹在魏悬肚子上!

看他翻滚在地,他便是扑过去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手里的碎瓷片紧紧抵在他脖子大动脉处,咧开牙阴寒道:“你再敢动一下,我就要你死!”

“你,你敢!”

魏悬显然被他眼里的凶狠吓到了,牙齿还在打颤,嘴巴倒是犟得很。

“你看我敢不敢?”

他一双昏暗的眼睛犹如两个黑洞,手上稍一用力,瓷片尖端就划破了细嫩的皮肉,“魏悬,反正我活够了,你非要来招我,我就拉你去阴间陪我作伴,我们两一起死,怎么样?”

“不,不不不不……魏,魏敛……”

感受到脖子边的凉意变成痛意,他的嚣张气焰纷纷溃逃,只余下惊惧与绝望。

“七哥,你怕什么?我最会割人喉咙了,只要两秒就能让你断气,一点都不痛。”

他半张脸还沾着沈宣章的血,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彩,像个陷入癫狂的疯子。

地上的人见此哆嗦个不停,到底还是没见过这阵仗,两只装满恐惧的眼睛里“哗哗哗”地流着眼泪,鼻涕泡也跟着冒了出来,他张大嘴,明显要嚎啕大哭,却因为有个疯鬼在眼前,而不敢发出声音。

这就被吓哭了?

闫放松开抵住他脖子的碎瓷片,见魏悬没了生命威胁后,总算在他面前得以喘出两口气。

紧接着这缺心眼子一把将他推开,泪奔着夺门而出,且喊道:“杀人了!魏敛要杀人了!”

“……”

他对这傻缺感到无语至极,与站在一旁满头是血的沈宣章面面相觑,末了,闫放朝他伸出手:“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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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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