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成川说了再见后,汤冉冉没回报社,直接从智达坐公交回了家。
她开门进屋的时候,宋舒正端着一盘秋葵炒蛋从厨房往客厅走,看见闺女回来,提高了声量朝书房喊:“东民,冉冉回来了,快出来吃饭。“
汤东民响亮地应了一声,没隔一会就拿着他那紫砂保温杯,喜笑颜开地来了饭桌。
一家三口的晚餐,严格遵循健康饮食原则。
蒸鲈鱼、秋葵炒蛋、清炒胖豆芽,电饭煲里焖着糙米饭,还搭配了爽口丝瓜汤。
“爸,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啊?说来听听。”汤冉冉给他舀了一碗汤放到手边。
“他还有什么事啊,在书房捣鼓一下午了,就擦拭他那宝贝刻刀呢。”老两口结婚三十多年,宋舒对家里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
“还是你妈懂我,一有活儿我就开心。”汤东民笑呵呵地夹起一块鱼肉搁到宋舒碗里,是刺少的鱼腹。
汤东民干了大半辈子的木雕,靠这门手艺挣钱吃饭,也靠它解闷图一乐。光是家里的一间书房,大大小小摆放着他的木雕作品几十件。
这两年,传统技艺在年轻人群体中越来越受欢迎,汤东民也紧跟时代潮流,尝试不同木料,构思新造型。一来二去,找他买木雕和想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多,忙得不亦乐乎。
“爸,那您可悠着点儿,别老坐那不动弹。”汤冉冉管不了别的,就担心老两口的身体。
“你看还得是我的小棉袄,暖和贴心。”汤东民挑出鱼眼夹给汤冉冉,关心道,“我们汤大记者也要注意保护视力,少看电脑。”
爸妈相爱,女儿孝顺,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父女俩收了碗筷进厨房,宋舒去客厅看电视,做饭的人不用洗碗,分工合理。
“爸,我想这周末有空去咱家老房子看一眼。”汤冉冉接过汤东民洗好的盘子放到沥水架上,装作随口一问。
“都多久不回去了,怎么想起来这茬?”汤东民没看她,倒也随口一答。
“这不就是太久不回去,还挺想的。”汤冉冉擦干了手,给汤东民按摩起肩膀,语气讨好地问,“你不还有些木雕放在老房子嘛,要不我给你带过来?”
“那不用,你愿回去就回去,钥匙在你妈那。”汤东民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
“得令。”汤冉冉心领神会,直奔客厅,三言两语就让宋舒交出了老房子的钥匙。
汤冉冉家住的老房子,是南城中学的老职工宿舍楼,她的爷爷奶奶都是南中的老教师,兢兢业业守着三尺讲台,当年享受福利分房政策,才有了这个不大的五口之家。
直到高考结束,尘埃落定,汤冉冉被南城大学新闻系录取,一家人决定改善住房条件,换个大点儿的房子住。
老房子挨着南城中学,各方面都算便利,宋舒原本打算无偿提供给汤冉冉的学妹学弟,让他们可以中午来家里自习或者休息。但又担心好心办坏事,万一学生出现安全问题不好解释,也就不了了之。
既然不打算出租了,老房子索性就保持原样儿,汤东民倒是会一两个月过去一趟,纯粹是为了看一眼他那些不好移动的木雕和不值钱的老家电,图个心里踏实。
汤冉冉躺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老房子的钥匙,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下午江成川赧然问她的样子。
“但那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汤冉冉当时一愣,诧异地问:“什么明信片?”
他抬头看向她,原本只有探询的目光里蒙上一层不可思议,再开口时声音微颤。
“你……你没收到吗?应该是……大一国庆节的时候,我寄的……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京市的景山公园。”
“大一国庆节?”汤冉冉重复问了一句,“可我那个时候已经搬家了,不在学校附近住了。”
“你……搬家了?”江成川怔住,不知道该怎么追问下去。
原来她没收到。
一块石头落地。
这样的结果,他怎么没有预想到呢?
至少比石沉大海好了太多。
夜色渐起,两个人站在公司楼下,汤冉冉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心底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预感。
“不好意思啊,把你的明信片弄丢了,没关系吧?”她在试探。
可江成川低着头,没出声,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事实上,慌乱的不只他一个人。
“算了算了,你不用在意的,都过去了。”汤冉冉后退了一步,行动上的,更是言语上的。
她怕再问下去,只要江成川开口,心里的那个预感就会马上得到印证。
无论如何,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唉……这怎么一回事?”汤冉冉长叹了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有点萎靡地回屋了。
宋舒坐在她旁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里的谍战剧看,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不轻。
“怎么了,闺女?刚才吃饭不还好好的,是不是手机上又来新工作了?多学学你爸!”
汤冉冉一边往屋走,一边摇头。
“你们不懂。”说完关上了门。
辗转反侧一个夜晚。
第二天,她拖着两个黑眼圈去了报社,给秦主任汇报蹲点报道的进展。
秦青的办公室常年点着香薰,木质香调格外安神,汤冉冉本来就困,进去坐下没一会就昏昏欲睡,勉强撑着眼皮才汇报完工作。
“冉冉,就按你刚才的想法修改初稿,公益捐赠这个点挖得不错,好好写。”秦主任难得肯定一回。
听着秦青已经交代完了,她站起来刚要走,又被喊住了。
“对了,下周有个兄弟媒体组织的联动采访去琴城,我看通知上说就两天,给你报名了。”
等重新回到工位,她才意识清醒地反应过来两件事,一是秦主任刚才表扬了她,二是下周要出差了。
喜忧参半,任重道远。
就差把“不在状态”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汤冉冉现在心里只惦记着一个事:明天一早去老房子找明信片。
周六清早,手机闹钟一响,汤冉冉立马翻身下床,先用小锅煮上鸡蛋,快速洗把脸,然后三五口吃完水煮蛋,省去化妆,口罩一戴,就出了门。
青桥站、东耕路站、丽华大厦站……公交报站声每响一次,她的心就往上提一点,等听到熟悉的“南城中学站到了”,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下了车,汤冉冉没有直奔宿舍楼,而是先绕到校门口看了一眼。
其实没什么变化,校门上方是庄重的门匾,朱红底烫金字,往里看是南中的明理楼,但被门口的自动伸缩栅栏门遮挡了一部分视线。汤冉冉站的位置离栅栏门再近点,值班室的保安就出来问她要找谁,她说只是路过不找人。
宿舍楼离学校不远,沿路是几家文具店和小吃店,大部分还是她上学时候的样子。
几分钟的路,她走得很慢,想早点揭开谜底,又怕知晓答案。
当宿舍区完全出现在眼前时,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小区大门,左数第二栋,爬五楼,中间那一户,这条路进进出出太多次,以前不需要记,现在也不会忘。
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旋转,咔嗒一声,和大门一起打开的是汤冉冉的前十八年。
她没换鞋,径直去了客厅、卧室、阳台,最后来到曾经属于她的房间,环视了一圈,什么都没变。
上大学后,汤冉冉就没再回来,她想会不会是宋舒整理杂物的时候把明信片混到了里面,于是去翻堆在房间墙角的一小摞废纸,里面有模拟试卷、招生指南、大学宣传册……
但没有明信片。
似有若无的期待落空,她继续在房间里转着圈地找,脑子里转着圈地想,能放在哪呢?
随手在书架上掠过,汤冉冉碰掉了一本薄薄的画报,一张旧报纸从夹着的一页滑落出来,她捡起来看,原来是那一版上刊登了她初中投稿的散文短篇。
一瞬间,福至心灵。
信报箱。
在宿舍楼下,早些年安了几排规整的信报箱,那时楼里的大部分住户还有订报的习惯,送报员一早送到,谁家订报就下班顺道取上来。
汤冉冉家也不例外,南城晚报一订就是很多年。
小时候,汤冉冉的爷爷领着她下楼取报,她人小小的,自己只能勉强踮着脚够到最下面一两排别人家的信报箱。
“我们冉冉得抓紧长高高,这样才能自己拿报纸呢。”爷爷托着她的胳肢窝举高,她一伸手刚好碰到信报箱的开关,两之小手合力一拽打开,当天的报纸已经放在里面。当时街坊四邻都是南中的同事,为了拿取方便,也没有给信报箱上锁的习惯。
取了报纸,小汤冉冉蹬蹬蹬跑回五楼,奶奶早已经开着门等了。
看她小腿一迈踩上最后一层楼梯台阶,奶奶就会半蹲下等她扑过来,还夸奖说,“我孙女真厉害,拿报纸和奶奶一起看。”
阳光铺满桌面,展开的报纸散出油墨香。
“南、城、晚、报。”奶奶指着读一遍。
小汤冉冉跟着学一遍,“南、城、晚、报。”
“本、报、记、者。”奶奶另起一行继续念,她却不跟着学了,趴在桌上仰着一张小脸问,“奶奶,什么是本报记者啊?”
“本报记者就是写这些字的人,写出来的东西能给许多人看。”奶奶捋着她的小麻花辫,细声解释。
“那我也想当这样的人,这样爷爷奶奶不就能天天看到我写的东西了?”
“好,那我们小冉冉要好好学习,也当本报记者。”
恍惚间,这样的画面是太久之前。
等她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下跑去,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小时候打开信报箱,会有报纸在里面。
现在,里面会有一张明信片。
溯时间之流而上,早已无人问津的信报箱前,只站了她一人。
抬手抚去灰尘,然后汤冉冉轻轻闭上了眼睛,稍用了些力去拽开信报箱的门。
门开带起一阵风,里面有纸片发出微不可查的震颤,这声音已经足够让她确定了。
再睁眼,眼前的小格子里,静静躺着一张手掌大的明信片。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朝上的那面印的是景山公园的风景照片,色彩已经有些暗淡。
翻过来,背面有几行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汤冉冉,你好。”
这是第一行。
“我是江成川,现在在京市上大学,你的大学生活还顺利吗?”
这是第二行。
”谢谢你之前的帮助,还有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你交男朋友了吗?”
这是没有回应的第三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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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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