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形容枯槁，脸色蜡黄，浑身上下瘦成骷髅，明显已病入膏肓，全然看不出之前模样，王宛平懂事的端来一碗药汁，经年使用的碗面上裹着黑色的污垢，与碗中的药汁混合在一起，已然分不清楚，王宸晖用汤匙搅拌了几下，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喂给妇人喝。
一碗药喝完，妇人艰难的抬起双眼，看着祈棠二人吐出几个字：“二位是？”这三个字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说完她便不停的喘着粗气，王宛平利索的爬上床，熟练的抚着妇人的背帮她顺气。
“娘亲，这是乐青县主。”王宸晖将端来一条长凳，请祈棠和穆景煜落座。
穆景煜大大咧咧撩起长袍坐下，祈棠则坐到床边，问候妇人：“夫人，我叫盼兮，听宸晖说你病重，来看看你。”
“咳咳，咳咳。”妇人用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帕子捂着嘴，不停的咳嗽着身子都佝偻起来，“县主，咳咳，辉儿，快带县主出去，不要过了病气。”说完又是一阵咳嗽不停。
祈棠拍了拍妇人的手：“不碍事。”又看向王宸晖：“请大夫了吗？”
“前些日子请了。”王宛平清脆稚嫩的的童声中透出天真：“大夫留了方子，哥哥抓了药，哥哥说等娘亲喝完药病就会好了。”
见王宸晖低着头，祈棠又问他：“大夫可说是什么病？”
王宸晖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床上的妇人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喘又开始咳了起来，急喘着朝王宸晖道：“你把平儿带出去，我有话，有话同县主说。”
“你先带妹妹出去，我和你娘亲说几句话。”祈棠见王宸晖站着不愿走，朝她微笑道。
王宸晖这才似下定决心一般，将床上的王宛平一把扯下，拖拽着出了屋子。
“县主。”等两个孩子都出去后，妇人捂着嘴巴边咳边用尽全身力气说：“妇人今日有幸，得县主来看望，只是妇人心中有数，这病怕是难再痊愈，只可怜了这两孩儿，妇人若是去了，两个孩儿可如何是好。”
祈棠轻轻拍着妇人骨瘦如柴的手：“夫人且放宽心，待我回了城，遣个医术高明些的大夫来替你医治，定会痊愈的。”
妇人摇着头，艰难咳喘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摩挲着：“这是亡夫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妇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县主成全。”说完，不顾身体状况，就要起身，挣扎着要给祈棠跪下。
祈棠赶忙按住她，扶着她躺好：“你不要动，有话直接说，今日我既过来看望你，任何困难我都会替你想办法。”
“谢谢县主。”妇人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朔朔的往下掉：“先夫姓王，曾是这十里八乡的教书先生，我娘家姓虞，家父是太仆寺少卿虞书恒。”
见祈棠眼神中有了明显不理解的变化，妇人咳嗽几声后继续道：“当年妇人不顾全家反对，与亡夫私奔至此，亡夫爱我，敬我，又因秀才功名得相邻敬重，聘了教书先生，只可惜体弱，一场风寒就要了他的命。”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先夫去后，我又得了这病，宸晖将家里所有能卖的都卖了，如今家徒四壁，这枚玉佩虽不值几个钱，但妇人只剩下这一样值钱之物，如今给了县主，求县主在我走后给这两孩子一条活路，为奴为婢，但凭吩咐。”
“你父亲乃当朝太仆寺少卿，你为何不去求助虞家，这两孩子流着虞家的血，虞大人定不会不管不顾。”祈棠回头看了眼坐在下面的穆景煜，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又回头问那妇人。
“咳咳咳。”妇人一阵急咳：“妇人当日离家，已与父亲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此生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又重病缠身，有何脸面再去求得庇护。”
祈棠思忖片刻：“好，我答应你，若你他日不测，我替你照顾两个孩子，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让两个孩子知道自己外家是虞大人？”
“县主大恩，妇人无以为报，只求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又一阵咳喘过后，妇人继续道：“宸晖是个懂事孩子，知道自己外家乃是虞家，曾去虞府外面打探过，他虽瞒着我，可哪有孩儿的心思做娘亲的猜不透。”
几声咳喘后，妇人接着道：“妇人恳求县主照顾他二人，若他自己有选择，还请县主成全。”又颤巍着将手中玉佩塞到祈棠手中。
祈棠将玉佩推回给妇人：“这是你相公留下的最后一样念想，若给了我，你余下的日子必定不好过，你先留着。好好吃药，争取痊愈。”
妇人感激的不住落泪，哽咽的听不下来，祈棠实在不忍再看，便起身道：“我那边还在施碳，今日就先回去，我会遣大夫过来看你，你保重。”
说完转身用手指刮了刮眼角，也不管穆景煜，直接朝屋外走去。
穆景煜看了眼床上咳的满脸潮红的妇人，也跟着钻出低矮的草屋。
王宸晖和王宛平乖巧的站在屋外等着，见两人出来，王宛平歪着头问祈棠：“县主姐姐，我娘亲什么时候能好？”
祈棠蹲下身子，轻抚着她瘦的感觉不到肉的脸庞：“你娘亲很快就好了，等姐姐叫了大夫过来，吃过药就会好了。”
王宛平开心的欢呼起来，呲溜一下钻进草屋内。
“县主。”王宸晖半低着头，“我只要两篓碳石，能过冬就行。”
“你娘亲得了什么病？可能医治？”祈棠直直的看着他，柔声问道。
王宸晖眼眶一红，强忍着要掉下的眼泪，喉结滚动了两下：“大夫说是肺痨，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祈棠点点头，转过脸抹了一把眼角：“刚才你母亲将你和妹妹托付于我，若是你母亲。”她随手拨下发髻上一枚玉簪，递到王宸晖面前，“你可带着妹妹到城里吏部侍郎赵意赵大人府上找我，我会尽力替你母亲照料你和妹妹。”
“我母亲肯定会好的，会好的。”王宸晖再也忍不住，眼里蓄满的泪水一下子涌出，音量逐渐变小，呜咽起来。
“我若是没有答应你母亲，遣人送些银钱给你，你带着妹妹自寻出路就罢了。”祈棠强忍着心中难受，继续道：“可是我既已答应了你母亲，你若有其他意愿，也得与你母亲说清楚，我原先以为你不过七八岁小童，如今你既已是少年郎君，我自会尊重你的想法。”
王宸晖沉默不语，默默的流着泪。
“这枚簪子你留着，若有那一天，尽管来赵府找我，我自会安排你兄妹二人去处。”说完也不管王宸晖接不接，将玉簪放到旁边桌上，跨步就走。
穆景煜也紧紧跟在她身后，出了院子。
等走出桃花村，两人一前一后在泥巴路上慢慢走着，穆景煜这才开口：“你自己过得千疮百孔，倒是看不得这人间疾苦，若是这世间千万穷苦之人都来找你照顾，难道你都要一一答应吗？”
祈棠没理他，刚才在村里不疼的双脚这时又开始疼痛起来，她忍着脚下不适，一瘸一拐的小心的避开着路上石块。
穆景煜一个跨步将她抱起，横在胸前，祈棠惊呼，挣扎着要下地，穆景煜板起脸：“若你想天黑再到草棚处，那你就下来。”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祈棠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大力挣扎了几下又失力气，好在乡下地方，没什么人，便只能任由他抱着。
“我虽过的不好，可处境却比他们强的多，今日既然遇上，哪有不管的道理。”祈棠轻声的回应着穆景煜刚才的问题：“我既已淋过雨，也想替他人撑一把伞。”
穆景煜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祈棠的影子，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祈棠，等祈棠再挣扎时才反应过来，他抱着她站着不动已然许久。
两人都不再言语，没有了祈棠的速度，穆景煜就算抱着她也走的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远远看到施碳的草棚，穆景煜将祈棠放下，折了根粗一些的树枝给祈棠撑着慢慢走。
祈棠一脚深一脚浅的慢慢走到草棚处刚刚坐下，丁瑶和赵恒看到后立马关切的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待祈棠说完，丁瑶又惊呼道：“呀，你的鞋。”
几人顺着看过去，鞋尖居然染上了血色。
丁瑶将赵恒和穆景煜赶出草棚，又差人将油布在草棚外围了一圈，这才小心翼翼的帮祈棠将鞋脱下，袜子的尖头部位，及侧面已一片血红，祈棠将袜子褪下，双脚布满大小不一的血泡，好多已经磨破，丁瑶心疼的咂舌：“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走出这么多血泡？”
祈棠将先前的事情捡着重点说了，丁瑶拧着眉毛掀开油布，想遣人去找大夫，赵恒却说穆景煜已经快马回城去找大夫，应该过会就会到。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穆景煜策马而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位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大夫颤颤巍巍的被搀扶下马，脸色惨白，直呼：“穆大人，你若是再跑快些，只怕老夫要交代在你马上了。”
丁瑶听到声音，立即将大夫请到草棚里，大夫仔细的看完祈棠双脚，留了些伤药，嘱咐丁瑶仔细擦着，又着手写了方子，出去交给赵恒，让赵恒去药房抓药，纵然如此，穆景煜仍旧铁青着脸色问大夫会否留疤，大夫看着穆景煜，神色惊惧怕的回答无妨，擦药后不乱走动就不会留疤。穆景煜这才放松脸色，差人将大夫送回。
原本定了施碳三日，如此一来，明日的施碳，祈棠定不能再来，赵恒牵来马车，要送祈棠回去，被穆景煜拦下，说由他来送祈棠回去，赵恒有些不放心，穆景煜又说施碳是县主主导，若他不在，这边无人主持，怕是不妥，赵恒想了想，确实如此，便将马车交于穆景煜，丁瑶将祈棠搀扶到马车上，仔细叮嘱后才放马车离去。
穆景煜没有骑马，坐在马车前面充当起了车夫，鞭子一抽，马车开始跑动起来，祈棠还未准备好，一只脚重重踩到地板上，发出闷哼声，穆景煜听到后，缓缓减慢了马车速度，任由马车慢慢的走在官道上。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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