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旧事

王家是武将世家,王凭任车骑将军,江信节又是后起之秀,任牧野将军,曾在北境大败鞑靼。

有道是树大招风,王江两家的联姻,本就吸引来了朝中更多的敌对。

两家都是战场上提着脑袋厮杀的,不爱兜圈子绕弯,更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的洒脱,一致认为相爱就要在一起,所以就算知道两家联姻这件事或将面临挤兑,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江信节和王嫣然二人成亲后没多久,令人担心的事情不出意料地发生了,弹劾王凭的奏折如流水般送到王上跟前。

不是因为王凭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两家联姻风头太盛,江信节刚大败鞑靼,不好鞭挞他而磋磨士气,凉了民心,叫鞑靼笑话,所以矛头便指向了王凭。

每日看着岳父灰头土脸地挨训,江信节愧疚不已,一度生出辞官的想法,来叫事态平息。

王凭看着王嫣然截下来江信节的辞官信,比受了众人弹劾更气,满脸胀得通红,在屋中来回踱步,唉声叹气,茶不进饭不思。

长孙苍凝来劝,他还是叹气不止,将长孙苍凝送出去后,他便将自己关在房中,直过了一天一夜,才命人将江信节叫来跟前。

江信节跟王凭一样,也是一夜没睡,闻言,还以为自己要被骂个狗血淋头了,谁知去到那,王凭只是很平静地泡了一壶茶,为他斟满,与他对坐而谈,

“你的文韬武略,上战场一人可敌十人,可叫我军将士流最少的血,打最快的胜仗,你如今官至将军,为何要退,为何要让?”

江信成道:“为人臣,功高盖主者,多下场惨烈,非是我要退,要让,是秉中庸之道,才可明哲保身,才可得长久。”

王凭刚捏起的茶盏又放下了,咬着“明哲保身”这四个字琢磨半天。

但这词配不上他,他怎么念怎么拗口,

“可为得长久二字而一味避让,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叫宵小更加猖獗,令贼寇屠我姜国百姓,掠我城池更加无阻通畅?”

江信成喘息急促了,默了良久,而后问,“可为百姓搏命,却护不住家人,又该当何罪?”

王凭看着江信成。

江信成将腿上握紧的双拳松开,“嫣然有孕了,我不想叫她担心。”

此言一出,王凭和江信成都沉默了。

做忠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是做中庸之臣护得一家安宁,这个问题似乎永远无解。

两人相对无言,坐到中午快要用膳,都憋不出一个答案,喝了一盏又一盏茶,还是王嫣然扶着小腹走来,他们才停下。

江信成第一时间从榻上起身,准备去搀扶王嫣然,王凭在这时总算出声,

“我只做纯臣,杀敌报国,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如若有一天,为王为尊者容不下我,要以我热血祭王权,大抵此朝此国气数已尽,我也算死得其所,合该认命。”

“你不必为我束手束脚,只做你该做的,你我既是一家人,一家人便没有平白要谁一味地为谁牺牲的道理。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为我牺牲,你更不用为了嫣然而牺牲,我们是彼此的后盾,而非是困扰和阻挠。你且放心去施展你的才华,你的谋略,去成就你的一世英名。我和嫣然,断然不会怪罪。”

江信成听了,又去看王嫣然。

王嫣然逆着日光,点头笑得温婉。

此一次促膝长谈后,王凭有了不少变化,一个不喜逢迎的人,弯下了腰,赔上了笑脸,自行折弯了他引以为豪的那副傲骨,去参加他从来不去的酒局,喝酒应酬,除了不站队,参与党派之争,为了叫别人上奏的弹劾折子少些,他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全都做了一遍。

十月怀胎,王嫣然顺利产子。

虽然有些时运不济,但江抚明的到来,给全家人都带来了喜悦。

没有人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奶团子,会成为降临在王江两家头上的,另一场腥风血雨。

“姜国有神女,五岁能作画,六岁能控马,天仙下凡姿,人人皆景仰。”

众人只知抚明神女五岁作画,六岁控马救人,却不知江抚明继承了母亲的诗画才情,和父亲的军事才干,三岁便可吟诗,四岁旁听长辈议论军事,半年后,于交州一战,牵锉军面临一场胜算较小的战局时,在江信节的指导下,提出奇袭之法,大大提升牵锉军取胜的几率,同时将预估的伤亡人数减少近一半。

五岁作画,更是借思亲之故,为被敌军围困的父亲传递消息。

长辈对家中出此英才十分欣慰,懊恼江抚明只是一届女儿身,又庆幸她还好只是女儿身。

过慧易折,树大招风。

他们家的大树,决计不能再结出硕果了。

自三岁起,江抚明显露出异于常人的聪慧时,家中长辈便想捂着不让人知晓,告诉她要守拙藏锋,四岁时她初初显示的军事才华,叫王凭抱着她,流下眼泪,默默道“上天赐予我们两家一个如此剔透聪颖的孩子,究竟是福,还是祸”。

百般纠结,百般担忧郁结于心,但王凭此后并没有阻拦她去营帐中听军情汇报,对她提出的问题,更是无有不耐心解答的,只是嘱咐她,若是有旁人在,千万不可多言。

但一朝错漏,她那副传递信息的画,意外被“名师大家”看到,一时名声大噪。

后头她又于市集之中控住疯马,挽救一小儿性命,得万千民心,民间百姓便为她编颂了歌谣,叫她成为乾都中风头无两的贵女。

不多时,这歌谣就传入了姜王宫中,像绿瞳男婴的传言一样,令齐宁道觉得如鲠在喉,他也开始害怕这样一个神女,会威胁到他姜国的气数。

彼时齐宁道重病缠身,他终于幡然醒悟,那些登天成仙的丸药都是假的,是骗人的,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不想让姜国同他一起去死,不想背负亡国君主的骂名。

所以他开始着手对付江家,第一步,便是瓦解王江两家势力,将王家这世代忠勇的关键一棋,暂时踢出棋局,留一后招。

“外祖父你们一早被调离乾都,对于京中的消息,怕是知晓得不多,再加上宫中有意隐瞒,这事情传到你们那,怕是都变了味道。”

归程的马车上,江抚明读取完原主的记忆后,同王凭说道。

王翊晨道:“我们得知的消息,是先王病重之时,宫中突然出现刺客,你父亲为护驾,与刺客缠斗,最终不敌,败下阵来,一剑穿心当场毙命,嫣然知晓后,悲痛万分,与你父亲一同去了。”

江抚明:“只是如此吗?”

王翊晨:“只是如此。”

江抚明:“其实自从王家军出了乾都之后,京中便有人造谣说,父亲狼子野心,或许要借着我得的民心,借势谋反。他从前的许多事迹甚至被翻了出来,读兵书做的批注,也被拿出来逐句逐字研究,说这遇险改道中的改道二字,足见其心思叵测,王上名宁道,而父亲书写改道,岂非是要翻了天去?”

王凭气笑了,“这遇险改道,是行军途中再正常不过的考量,究竟是哪个竖子乱嚼字眼,颠倒黑白?”

“信节的藏书嫣然一贯收拾得很好,规整了放在书房中,从无错漏。由着涉嫌军政要务,他的书房从不许外人随便进出,到底是谁人可以拿到他看的兵书,来分析他的批注?”长孙沧凝道。

江抚明:“是啊,父亲行事稳妥,外人哪能那么快就抓着把柄,就算横插罪名,也要绞尽脑汁编排几天,但若是早生了谋害之心的亲近之人,又如何需要那些功夫准备。”

王翊晨急急追问,“所以到底是谁?”

长孙苍凝皱鼻,“莫不是……信节的哥哥?”

王凭看着江抚明,等待她揭晓答案。

江抚明点头:“正是好心将我收养的叔父,江信成。”

长孙苍凝面露失望神色,

“我就道他是个心思重的,脸上总是一团阴郁疑云笼罩,打心底里不喜欢他。可看着信节出挑,又觉得一家出来的,他哥哥应当不会差到哪去,觉得自己不能总一味地以貌取人,没想到啊,果子要结成好的还是歹的,根本不看它们是不是源于一根藤。”

王凭从前没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江信成身上,闻言震惊,全身微微战栗,“抚明,你继续说……”

江抚明随即开口道:

“弹劾父亲一事,不知是王上授意在先,还是江信成闻见风吹草动,总之是他起的头。没几日,王上便敕令父亲不必再去上朝,父亲很是神伤,大抵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所以总是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关就是一整日,等母亲推门提醒他该用饭了,他才回过魂,笑着道自己在脑中演兵太过出神了,得亏有母亲提醒他吃水用饭。”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外出,直到他身陨前三日,才独自出了一趟门,没人晓得他去了哪,只是那天他回来以后,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心事,笑容都更明朗了些,母亲很开心。”

“隔天他带着我们出门游玩,替我和母亲买了好多的首饰,说外祖父昨日安全到南疆了,此后我们一家在乾都,要彼此照应,尤其嘱咐我,要好好听母亲的话。”

“结果第三天,他又出门了一趟,再传回来的,就是他的死讯了。中午他为王上挡刀身陨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不久后一帮侍卫闯入家中,扛来一块忠义之士的牌匾,踩了云梯将它挂在我们家门前,母亲问他们要父亲的尸体,他们却置若罔闻,挂好后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母亲觉得事情有异,叫我在家中好好待着,不许乱跑,她自己则跑到宫门前,跪求父亲的全尸。结果没叫几声,就被侍卫拖回家中,又在家门前派了暗兵看守,一旦见着母亲要往宫门前去,便将母亲拖回来。几次三番,母亲心死了,我见母亲不对劲,怕她想不开,寸步不离跟在她身旁陪她。”

江抚明复述着原主的记忆,本就心头发堵,到此顿了一下,想到自己待会要说的,喉咙像是被细细一条线牵着,拽紧了来,

“但三天后,先王驾鹤西去,父亲的尸身才被楚后送了回来。母亲看着父亲身上衣着齐整,哀痛不已,抱着他僵硬的尸身哭了一夜。待父亲头七一过,合棺下葬,母亲换上了她从前最喜欢的菡萏彩蝶曲裾裙,我以为母亲是决意要过新生活了的,我夸她漂亮,她笑着抱抱我,支使我去替她取糖糕。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听得她主动寻食物,我很是开心,飞快奔去小厨房替她拿,但没想到,等我捧了满满一盘晶莹剔透的糖糕回来,推开门,见得母亲颈上套着白绫,整个人挂在房梁上,同父亲一起去了。”

王凭进京时,早听说江抚明这些年来的骂名,原还在心里存着打量之意,想着往后要如何将这根长歪了的苗子掰正,此刻却只剩了心疼,巴不得她生得再恶毒些,再刁蛮些,再心狠手辣,他都不怪她。

“苦了你啊……”

长孙苍凝将江抚明的手握住,“没有想到你过得这么艰难。这么些年,能保全己身,你做的很好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貂珰

西江的船

虐文受死遁后他们都疯了

老实人破罐子破摔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阴鸷权臣为何跪下索吻
连载中捉襟酱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