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司正都发话了,秦认恹恹收回伸长的手,直起腰,靠在柱子旁自己吃起蜜饯来,
“为什么还要哭丧装病啊,杨笑天不都死了,王上心疼了王后好久呢,依我看,没必要再装了吧。”
要说先前还担心一粟契卷误伤林王后娘家人,待南宫复崖传出消息,说王上有意提防匡正司,段休瑾便起了要让齐瑜吃个闷亏的心思。
从建安巷出来,一路暗暗护送江抚明到达臻园后,段休瑾将计就计,放出自己已然性命垂危的消息,好让楚后借机向杨笑天杨家发难。
虽然此一局他微妙地偏向了楚后,难免得罪齐瑜,但让母子情分更加稀薄,对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至于齐瑜那边……
他再认认真真地装一段时间,总是能够糊弄过去的。
且现如今威林军虎符到了南宫复崖手中,他将代表齐瑜前往黔南阅兵,待后日将威林军主帅劝服,该从齐瑜那得到的,都拿在手里了,他还有什么没必要再在他齐瑜跟前装孙子?
虽然齐瑜从前对他是赏识有佳,为他创设匡正司,给予他重权。
但在实权和血仇面前,屁大点恩情,简直不算什么东西。
毕竟从南宫复崖入宫做太监这一步起,花钱收买灵泱巫祝,说出那一句谶语,齐瑜在江南遭遇刺杀,南宫复崖挺身而出施以救援,成为齐瑜心腹,此后再撺掇齐瑜提拔武将,设立匡正司,与楚后婵娥属做对抗,都是他段休瑾的精心布局。
算计来的东西,哪有那么难割舍,相反,要物尽其用才是。
齐瑜是个治世草包,唯一能让他忌惮的,也就齐宁道那威林军了。
若有朝一日威林军成了他段休瑾的助力,这过家家似的君臣游戏便没必要玩了,或者说,换个角色再玩,他才有兴趣。
天公作美,一切时运都让他占尽,合该舒畅地贪享一日闲。
就是眼下,段休瑾眯起眼看秦认那享受的姿态,气不打一处来。
秦认一边吃着,嘴还不停地在叭叭叭,“……装病这种事情,虽然能够躲懒爽一时,但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什么都能装,就是别装病,装久了,那人真的就有病了——啊!!!好痛!”
段休瑾收回脚,夺过秦认手里的蜜饯,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天你最好别在我跟前晃,不然我见一次,踹你一脚。”
——“砰!”
江抚明用力踢了脚合上的朱漆门,朱漆大门砰砰作响。
长孙见山提着一大袋橘子追过来。
“抚明,喏,你要的橘子……段司正今日还是不在府上吗?”
江抚明无奈笑了笑。
是,
也不是。
今天她还是没法在长孙苍凝的眼皮子底下独自溜出来。
长孙见山与她一道出门时,江抚明心里便隐隐有预感,怕是又见不上段休瑾。
她一路上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将长孙见山支到街对面,指使他去买橘子当见面礼,谁承想这秦识也太贼了,门就打开那么条缝,视线也没乱瞟,就指明道:“下次还请江小姐莫要叫男子随行而来。”
江抚明不明白段休瑾伤了个手以后,怎么变得那么矫情,跟前朝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似的,陌生男子一律不准靠近。
这样被拒之门外的戏码又上演了一回,第五天江抚明再来,扒门想要挤进去不得,便形象全无地开始砸起门来。
“段休瑾!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小人做派!”
江抚明吼了一阵,门还是没开。
她握拳抵着大门,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五天过去,她又发起了高烧,但伴随而来的,还有王凭被困宫中的噩耗。
昨日王凭上朝被楚后叫走后,一夜都没有回来。
长孙苍凝急得昏倒过去,整个臻园眼见着是要乱了,段休瑾先前要说是发脾气,她有求于人,顺着他来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正是危急之时,换做谁,怕是都没法心平气和,况且今日长孙苍凝昏迷后,便没人盯着她出门的事,长孙见山已经没有跟过来了,他还在闹什么?
朱门突然打开来,江抚明身形一晃,差点不稳跌进门内。
好在里头开门的人比较敏捷,伸手扶了一把。
抬头认出来人。
“秦识?”
江抚明喊了一声,“快带我去见你们司正。”
秦认嘴角抽了抽,想要解释秦识乃是他的同胞兄弟,可看着江抚明焦急的神色,想来此刻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此前秦认是知道段休瑾每日耍的什么做派的,如今只能尴尬回话,
“对不住啊,江小姐,今日司正……他是真的不在府上。”
_
建安巷。
思文踩着椅子扒着梁上白布哭死苦活,一群人围在她周围,又是哄又是劝的,她全然听不进去,口中喊着“瑾哥”,待看到段休瑾来了,眼睛突然如星辰般亮了起来。
段休瑾掀开遮面的黑袍,抬腿本欲冲上前救她,看到她眼中的光亮,又怕被纠缠上,扭头吩咐道,
“秦识,你去!”
秦识二话不说拨开围了一圈的人,不似他们那般小心翼翼,直接搂住思文的腿,将她整个人抱起来,离开了白布,也离开了椅子,然后随意往地上一放。
思文本就没站稳,一时间失去了支撑,狼狈摔到地上。
但她今日是打定主意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两三下又跑到椅子上站着,抓住白布要上吊,等着段休瑾来哄她,等着段休瑾接纳她。
段休瑾将她看穿了去,定定地站在原地,自始至终没对她说一句话,思文内心忐忑泛酸,拽了拽白布,哭嚎道:
“我这条命贱,本是要被丢到青楼窑子里的,也就是瑾哥救下了我,我才能过安生日子。进小院的第一日,我便打定主意,这辈子是要为瑾哥而活的了,活着就只为报恩,只是如今瑾哥既然也容不下我,我死了罢!我死了算了,也叫瑾哥眼前清净。”
愈发没边了。
段休瑾捏了捏眉心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叫来李昌,让他出去寻根麻绳。
劝了一个下午,又是拦人,又是指挥人去叫段休瑾,李昌急得满头大汗,说到这里,他知道段休瑾何意了。
他很快打转回来,手里拽着麻绳。
李昌怎么摸怎么觉得麻绳粗糙,像是觉得不忍,看了思文一眼,可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昌出去后,段休瑾便同秦识交代过,见李昌回来了,秦识上前又故技重施地把思文拖下来,李昌立马瞅准时机跑上前要绑住她,可思文又踹又蹬,他若是要按住她,便用不了绳子,李昌只能大喊叫来澄烛压在思文身上,自己则用麻绳往她手上捆脚上捆。
待将她绑的再无法站起来去寻死,众人才松了口气。
李昌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单膝跪在一旁,
“你这又是何苦呢?”
“为难自己,也为难瑾哥。”
思文被绑的跟条虫一样,脸面全无,咬着唇哭得一抽一抽,扭开脸,不愿理李昌。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与她单独聊聊。”
秦识左手一搂,右手一揽,抱起听到动静凑过来,但立在一边看不懂局势,手里还抓着玩具的几个小萝卜头,站在门口招呼大家出去。
李昌最磨叽,在里头待到非走不可,才起身,悄悄凑到段休瑾身旁,“瑾哥,你好生与思文说,莫伤了她。”
段休瑾并没有应,拧了拧眉,蹲在思文跟前。
等李昌出去,秦识一把将门带上。
段休瑾这才开口:
“思文,我再认真与你说一遍,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委身于我来报恩,那不是我救你们的本意,你更不用将你的恩情强加于我身上,我并不需要。”
只这一句话,思文便涌下两串眼泪。
“我知道你一定明白,不消我多说你便明白这些道理。你一贯是聪明的,教书先生讲的那些你一点就通,字也写得很好看。”
“可瑾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段休瑾轻轻叹息,沉默不语。
思文不管他的反应,挣扎坐起,自顾自地说道:
“我……我想跟在你身边,我对你也有爱慕,我自知身份低微,可我觉得爱是不分贵贱的,我拿得出我的赤忱,所以你不能无视我的情意。先前我表示得模糊,所以我不能怪你模棱两可的拒绝。如今我把话挑明了,我爱慕你,瑾哥,你看看我,你得看看我,你得将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看看我。”
段休瑾:“我从没嫌弃过你的出身,我从不嫌弃这个小院里任何人的出身。”
思文闻言,目光闪烁,折腾着让身子往他那边倾斜。
“可我对你,的的确确与这个小院里的其他人无异。”段休瑾抬起头,对上她殷切的目光,无奈万分地加重话音,“我只拿你当妹妹看待。”
思文心中方才亮起的希望瞬灭,
“妹妹……呵,妹妹。”
“瑾哥到底是拿我当妹妹看待,还是心里已然有了别人?”
只这一句话,段休瑾脑海中突然映出江抚明那张笑脸,明明几日没见了,将她拒之门外,可还是在此时第一时间想到她,心头伴随一阵温热。
“是明姐?”
思文敏锐察觉。
身旁突然有人唤出正在思念的人的名字,仿佛心中的一切想法都无所遮掩地袒露出来,段休瑾惊愕,随即赧然,连忙打散脑中的幻想,喉结上下滚了滚,眉眼压低,有些故作冷静的恼意,严肃道:
“是与不是与你有何关系?总之我喜欢的不是你,你再怎么寻死觅活,我的心意都不会因此而改变。若你执意为一个男人而寻死觅活,你这条命,你当我没救过。”
段休瑾说完,起身打转往门外去。
“我为何不能肖想,男未婚女未嫁,我喜欢你便没有错!”
思文在他身后大吼,执着地非要在今日寻一个结果不可,
“此前我总想着,只要我一个劲地对喜欢的人好,他总有一天也会喜欢我。但这些时日我想明白了,一个人心里若是住了另一个人,已经满了,我如论如何都争不出一席之地,我今日只管你要一个回答,只要你说你心属于她,你心里的确有人了,我此后绝不纠缠!”
段休瑾人已经走到门外去了,光线拉出来的影子却还落在屋内,长长地拖拽。
思文目光所及,已经不见段休瑾,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她那颗心还是无法认命,落寞地仰头,往墙上靠。
就在这时,那影子动了起来,慢慢缩短。
段休瑾后退几步,脚后跟抵着门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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