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抚明大脑瞬间宕机。
他们眼下离香炉不远，袅袅白烟，缥缈而来，在他们之间横亘着。
长孙见山说完话直起腰身。
不知是白烟熏人眼睛，还是一股脑团聚在了长孙见山的面上，他那副好看的面容，突然间模糊了，让人觉着看不清，摸不透，明明近在咫尺，却远隔千里。
每个人通过语言神情表露出来的自己绝不是百分百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眼下这白烟，将长孙见山那掩于皮囊之下的内里衬得像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深潭，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江抚明无端打了个冷战，骨头发毛。
正当她想要如何回应之时，一个男人突然神色匆匆而来，他因为一直盯着后头，没仔细看路，撞到了江抚明身上，害得她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但都无礼成这般了，不说道歉，那男子连步伐都没有停一下，又匆匆上了台阶，朝红坛寺后边的小花园去。
长孙见山倾身来扶。
江抚明已经站稳了，念着方才脑中的感受，她看着那只手的靠近，没待多想，在他触碰到她之前，立即将手抽离，揣进宽大的袖袍里。
“抚明……”
江抚明低下头同他回应：“对不住。”
“你……你是否还因上次我担心姑祖母而凶你一事，而心存芥蒂？”长孙见山又伸手而来。
不想将事情弄得太难看，江抚明避无可避，只能由得他将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但她抗拒着，手上的肌肉都是绷紧的。
“那次过后，你便对我疏离了很多。”长孙见山说着，似是想叫江抚明抬眼看看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手上的力度加重些许。
感受着那寸重力道，江抚明看着他的手，神思倏忽抽离，想到方才那男子撞向她时，她手臂触碰到的物件，坚硬，带棱角，磕碰过后，袖口处还闪着银光，而那男子又如此神色匆匆，面露凶色……
江抚明猛地抬头，心脏一紧。
她反握住长孙见山的手臂，气息急促了，
“长孙见山，你去找方才的僧人帮忙，说这寺内有歹人要行凶，叫他赶快找人去小花园。”
“什么！？”听得行凶二字，长孙见山惊唤出声，惹来周围几人的视线。
“刚刚撞到我的那人，手上有刀，那刀不管是刺向他人还是刺向他自己……总之，怕是要有一场血案了，你快去！”
“好，好好……”长孙见山听懂了，很快应下，折身准备跑回去，踏出去一步，察觉到身后掠过的风往反方向离去，他顿住，转身回头，“那你……”
江抚明已经朝那男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江抚明跑远了，听不清长孙见山的话，自然也无法回应，长孙见山看着她的背影，没朝她追过去，立即抬腿跑入红坛寺内，寻到那个僧人。
可那僧人一见他来，便闪躲着低下了头。
长孙见山走过去，那僧人也转身，预备躲开。
长孙见山只好跑了起来，一把拽住僧人。
僧人无法逃脱，双手行礼低头，“施主……”
长孙见山也不知道这僧人怎的突然奇怪成这样，赶紧呼救，
“师父，这寺中怕是有人要开杀戒！”
僧人目光一下清明了，“什么？”
长孙见山咽了口唾沫，“方才有一人撞到我表妹身上，我表妹看到他手上拿刀，往小花园去了，师父赶紧叫人去小花园救人吧。”
_
“放心，红坛娘娘不会牵错红线的，婉柔眉头尽可舒展了，若是再一味地发愁皱眉，那就不好看了。”
楚仁殊揉揉齐婉柔的眉心。
齐婉柔顺从地低头，抿嘴同楚仁殊笑笑，揽着楚仁殊的手臂，靠在她肩上，笑容又褪去，
“母后能陪儿臣出来走一趟，儿臣很开心，心情已然好多了。就是儿臣担忧，若是这批考生里，没有我中意的呢？那我也非得嫁不可吗？我不想委屈了自个的婚事，那毕竟是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人啊。”
楚仁殊目光微微黯淡，摸摸齐婉柔的头。
而今换了普通人家的装束，齐婉柔头上的珠翠少了很多，楚仁殊摸着她顺直的黑发，叹气道：“母后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找对人过日子有多重要。”
“母后会好生替你抉择的。”
齐婉柔点了点头，心中的郁结却怎么都无法散去，忍不住地责怪齐瑜怎么这么多事。
想着，齐婉柔蔫蔫地收回手，挪了两步，贴着一旁的花圃走，实在心烦意乱，揪下花圃里的花草在指尖上一通绕。
她平日最是爱干净的，此刻就算双手沾满汁水也顾不上了，只想着拧着什么东西，将心里那股气撒出来。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人声。
齐婉柔抬头看了眼，见一位陌生男子近前而来。那男子低着头，齐婉柔看不清他的神情，于是没再管，又低下了头。
谁知下一秒，
——“啊！”
楚仁殊尖叫起来。
齐婉柔猛地抬头。
只见那位陌生男子从袖中掏出了匕首，朝楚仁殊捅刺而来，楚仁殊大声尖叫。
未免惹人注意，这一趟行程，侍从都是乔装过隐在人群中的。
想着今日出行已然格外低调了，应当没什么人能够注意到，而且大概不会有人在红坛寺这处地方行凶，方才为了说体己话，楚仁殊将近前的几个乔装侍卫屏退到后面。
眼下猝不及防杀来一人，身旁又没有护卫，楚仁殊和齐婉柔皆慌了神。
那歹人虽然挥刀用力，看得出有些功夫，银光与破风声俱齐，但手还因为过度激动在发抖，方向几次偏离。
楚仁殊艰难躲避，那刀近在眼前，几次差点划伤脸上的皮肤。
“来人，来人！”齐婉柔掏出竹哨吹响，心如擂鼓，一边喊着人，一边跑上前从后抓住歹人的手臂。
歹人本没想对齐婉柔做什么，就算齐婉柔上前来抱住了他，他还是没将刀尖转向，对准齐婉柔，只是耸动着肩膀，想要将齐婉柔甩开。
见两人在拉扯，歹人行动受阻，楚仁殊立马安定慌乱了的神思，要上前来抢刀。
但歹人对楚仁殊的憎恨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见状，他发狠，用猛了劲，在楚仁殊的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楚仁殊吃痛，手上的劲松了松，歹人马上就举刀而来，准备下一次劈砍，楚仁殊见准时机，用另一只手将他往后推。
于是在楚仁殊和齐婉柔两道力的作用下，歹人摔倒在地。
但齐婉柔也没讨着好，随着歹人一同翻到在了地上。
“婉柔！”楚仁殊失态大喊。
后头远远跟着的两个侍卫早提步赶来，只是隔得远，还需要些时间。
齐婉柔跌倒在地，骨头从外疼到里，眼前一片发白，但顾不得太多，还没等视线清明，她便用手肘撑着地挣扎坐起，同时拼命晃头想要视线清明，好叫她躲开歹人的攻击，但等她睁开眼后，发现歹人也是才从地上爬起，两人离得很近，齐婉柔胆寒一阵，歹人却根本没想理她，目光死死地盯着楚仁殊。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极速朝这边冲来，齐婉柔见状，以为是歹人来了增援，心脏一紧，冲楚仁殊大喊：
“小心！”
楚仁殊本想去扶齐婉柔，见状，她收回手向后退。
此刻有三波人往楚仁殊这处靠近，楚仁殊向后退，却被一位陌生的青衣女子抓住了手。
楚仁殊错愕，她并不认识这位女子，下意识甩开之前，那青衣女子低声同她道：
“我已经叫人去寻师父帮忙了，我跑来时，见那歹人似乎冲你而来的，你先跑，我在这拖他一阵子。”
闻言，楚仁殊收着力道，同青衣女子道了声“多谢”，转身准备离开，却不巧崴到了脚。
青衣女子妥帖拉住她。
楚仁殊侧头，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那歹人已经爬起来向这边靠近，脚踝还痛着，虽然能站直，但一时半会怕是跑不掉了，楚仁殊目光一冷，干脆往青衣女子身前一钻，手臂带着她往右偏了偏。
歹人原本刺向楚仁殊的刀便这么直戳戳地刺入了江抚明的身体。
——剧痛袭来。
呼吸停滞片刻。
江抚明闭上了眼睛。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江抚明听到歹人喉中嘶嘶的吼叫，杂乱脚步声的靠近，以及她方才拉住的那位妇人，冷冰冰下达的命令，
“抓住他。”
_
江抚明醒来，是半个时辰之后。
比清醒更先到来的是无法忽视的疼痛。
肩背痛感强烈，半边身子几乎麻木了，江抚明皱皱眉，睁开眼，视线还未清晰，身旁便有人上前来嘘寒问暖，“你醒了，现下觉着怎么样？”
美妇人的脸出现在自己头顶，这声音陌生，江抚明辨认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她先前挺身而出想要救下的路人。
江抚明也不掩饰，直接说道：“疼。”
“唉，你这孩子……”
美妇人一拍床板，心疼不已，
“那歹人那般可怖，你居然想也不想就跑过来救人，挡在我身前，还好刀刺偏了去，你这才捡回一条命啊。”
听着美妇人说的话，江抚明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看她这副笃定的样子，江抚明回忆起来。
江抚明虽然担心寺庙中发生命案，却也不是莽撞无脑，喜欢白送命的。
那歹人往这边来是走的，江抚明是跑的，所以二人几乎同时到案发现场。
江抚明深知自己这副躯体连自己都护不住，所以没有立即上前，默默在一旁记下了歹人的身形样貌，看到他刺杀人的功夫实在上不得台面，且只冲着美妇人而去，才抬腿上前想要在长孙见山带人来之前，替美妇人拖一拖。
江抚明可没说她不惜命，手无寸铁，便敢随便上前，替人当沙包给别人捅。
而且她记得分明的是，在歹人挥刀刺过来之前，她被美妇人扯动着往右边偏了偏。
江抚明无法确认挪动的那点距离，会否是令她中刀的关键。
于是她抬眸，望着美妇人幽深含着笑意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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