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月坠星灭。
蠢蠢欲动的乌云后,万条电光蜿蜒而出,齐奔苍穹下巍峨宫殿。
“轰!”
虹映宫中亮如白昼,一枝血梅,开在仓惶跪拜的宫女衣袖,随着金丝帐上的垂珠悬玉,一同颤抖。
“如何?”太子问。
“长公主……长公主不肯更衣……”
宫女颤如抖筛。
太子挥退众人,踌躇半晌后,看向身旁的人:
“衮衣和冕还未销毁,不如……”
虹映宫中静默无声,风撞纱灯,疎影离离。
“……陆首辅?”
陆雍和刚从往日烟云回神,转眼又被灿灿金丝帐刺痛。
他低眉敛目,缓缓开口:
“衮冕乃帝王之服,长公主临朝称制已是前所未有,若以帝王之礼下葬,便要进宗庙,入史书,名留朔史本纪。殿下可曾想过,史书会如何书写?”
“阿姊虽离经叛道,然功劳甚多。功过相抵,想来史官亦不会过于苛刻……”
“岂止功过相抵?”陆雍和轻笑:“自天寿之变以来,玉京沦陷,国祚倾危,太子携群臣定都南京。长公主虽为女主,然机变如神,功盖四海。其心其性,其行其果,可比太&祖。”
“臣想问的,是丰功懿德的女帝若入史书,殿下作为继位之君,史书会如何着墨,着墨多少?”
窗外电光千里,窗内静若坟茔。
“长公主若以帝王之礼下葬,作为继位之君的殿下,按理,应守孝三年。臣孤陋寡闻,只听闻为父母守孝三年者,而未曾有过为姐妹者。更何况,长公主违背先帝遗愿,屡次三番推拒殿下的登基大典,以致大朔无君多年,世人多知摄政长公主,却不知监国太子。在臣看来,公主只有始终为公主,殿下才有拨乱反正的机会。”
“明日就是殿下的登基大典,殿下又何必为一时仁慈,冒天下之大不韪,乱男女之别呢?”
陆雍和最后一个字说完,太子的脸色已恢复如常。
“可她毕竟是本宫双生的阿姊,父皇在世时,爱她如珠如宝,本宫又怎么能让她薄衣下葬?”
“殿下重情重义,却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眼下登基大典是重中之重,殿下不妨先回去养精蓄锐,这里就交给微臣看顾。”
太子叹了口气,说:
“强敌环伺,阿姊又重病不起,本宫如何睡得安稳……”
“殿下如果是在为北边的大元忧心,微臣倒是有一计,可助殿下除去元王本人。”
“此话当真?快说来听听!”
“元王伏罗对长公主觑视已久,殿下登基以后,以秦晋之好请他入瓮,他必中计。只要除了伏罗,大元就是一盘散沙,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拿下。”
“好!好!本宫立即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大元!”
轰隆一声,瓢泼大雨终至,湮没太子轻快的脚步声。
冰冷刺骨的风雨从洞开的大门灌入,当朝首辅的大袖簌簌作响。
紫袍上一只白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陆雍和屏退宫人,关闭大门,一步步走向寝殿中央的金丝帐。
灿灿金丝后隐隐绰绰的身影,让他恍若回到初见那天。
他于黑漆嵌螺的钿花蝶纹床前蹲下,小心捧起垂落在外的手。她虚弱的挣扎,被他轻易镇压。
这只苍白消瘦的手,曾于山河棋盘,破千军万马,如今却只能任他握在手心。
“你想替天行道,天却不容你,你想亲人平安,亲人却不容你,你想男女同权,男女都将你视为倒行逆施的异类……为这样的世间呕心沥血,你……可曾后悔?”
回答他的,是一抹凌厉刀光。
她和平生所见的女人都不一样,和芸芸众生都不一样。
什么虚弱挣扎,什么轻易镇压,都不过是麻痹他的诱饵。即使只剩一口气,她也要机关算计,用这一口气来反败为胜。
鲜血从掌心淅淅沥沥流下,他强压磅礴杀意,从她手中夺刀扔出。
冰冷的刀锋在地上旋转,甩出几条血线。
她重重倒回床上,金纱重新掩映住她纤弱的身影。强弩之末,一击已是极限。
“……你就这么恨我?”
帐后没有回答,可他知道答案。
哪怕疾不能言,哪怕病不能起,也要以身为饵,置他死地。
因为他是害她国破家亡之人。
……
阳春三月,大元军帐中却是一片肃杀。
“拖下去。”
伏罗话音刚落,帐外就有两个小兵冲入,一左一右将男子拖走。
男子拼命挣扎,冲着王座上的男人声嘶力竭:
“王上!大朔长公主阴险狡诈、不择手段,此次借联姻之名,折损我大元三名虎将,二十六万狼兵,只有杀她祭天,才能慰藉我军亡——”
众人眼前一花,回过神时,男人已倒飞至大帐门口,胸口立着一把黑色长&枪。
血泊,渐渐洇开。
原本架着他的两人,一个两股战战,跌倒在地;一个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两手还保持拉扯的姿势。
伏罗缓缓走下台阶,所到之处,如秋风过境。
赐了座的十六个开国功臣,不约而同或垂目,或瑟缩,而他们身后的亲随,更是流着冷汗,默默祈祷地上的巍巍人影快些走过。
伏罗来到尸体跟前,一脚踩着他的胸口,一手握住黑亮的枪杆,轻轻一抽。
黑红的枪身重见天日,一串血珠从枪头甩出,溅上尸体怒瞪的双眼。
就在一炷香前,他还是十六个开国功臣之一,现在,他的座位坐着取走他性命的人。
伏罗斜靠着扶手,单手支头,半湿的墨发滑落宽肩,漆黑大袖中,露出一段修长手腕。长&枪静静靠着木几,枪头还沾着点点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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