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脑海里嗡地一下,像是灶膛里被添了新柴,又有人在旁扇风一般,烧得不可收拾,只觉得全身烫得惊人,衣衫都黏在身上,分外的不舒服。
哪怕看不见,他也能猜到,自己此刻的脸一定红透了,在司明玉这样久经沙场的老手面前,已经十足露怯,无所遁形。
“我,我没有想要……”他无力地辩解。
“哦,是吗?”司明玉轻笑了一下。
她离他这样近,大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呼出的气息暖暖热热,扑在他的颈间,勾得他体内深处忽然升起一阵痒来,像有百足小虫在身上爬,难耐得很。
偏她还玩笑似的,用两根手指绕了他鬓边碎发,一圈一圈地把玩,像是把他的理智缠在指尖逗弄一般。
向晚极力控制着呼吸,身子紧贴着床褥,连胸口起伏都不敢稍大一些,以免与她相碰,“你快起来。”
“凭什么?”司明玉挑眉看着他,“勾人的也是你,不许的也是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女稚气,颊边的小绒毛在阳光底下,都像新摘的蜜桃一样,但眉宇间已经带上了侵略气息,目光里明晃晃的,已经立起了攻城前的军旗。
像一头初出茅庐的小狼。
惹得人既心动,又心慌。
向晚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心底忽然泛起一股酸水,淌得到处都是,不是滋味——她昨夜在那什么风公子的房里,也是这般吧。
他背脊一凉,忽然就清醒了过来,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这是白日里,不合礼数。一会儿还要去给父亲敬茶,不能再耽误了。”
司明玉看了看他,像是颇觉无趣,放开他坐直了身子,“你多大了?”
向晚正匆忙爬起来,整理衣衫,闻言一愣:“十七。”
原来她娶了自己,却连自己的年岁都不记得。这位小王女,果真是玩心极重,没有几件事是能放在心上的。
不料眼前的人却抿了抿嘴,像是强忍着笑,“又不是七十,怎么就古板成这样?”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让她嘲笑了,张了张嘴,却也没想好拿什么话反驳,硬生生显得有几分委屈。
这人大约看他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向晚被她笑得既不服,又无奈,连脾气都没有了,只摘了头上的簪子重新束发,一边轻声抱怨:“刚束好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话音刚落,手上的簪子就被接了过去。
“好,算我的错,行不行?”司明玉扬着嘴角,满脸写着“不与小男子较真”,手上动作却灵巧,三两下间,就将他的长发束好了,整齐又好看。
她端详了片刻,道:“知道你喜欢,也别老用同一支,你喜欢什么花样?回头让工匠替你打。”
向晚坐在镜前,望着里面倒影,恍然有些不适应。
此情此景,放在从前偷偷看的话本里,就叫做夫妻恩爱,对镜画眉吧。不论让谁来看,似乎都是极美满温存的,可遇不可求的好妻主,好姻缘。
可是他知道,他在司明玉眼中,并不是多么的珍贵。
他不过是她一时喜欢,起了兴头,娶回来摆在家里的正夫,但她在外面,自有繁花迷眼,风月无边。
要是他把她这些随手给予的关照当了真,当做命根子一样紧紧攥着,就像他的爹爹一样,那就是他傻了。
向晚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如此费心,我没这样多的讲究。”
司明玉看了他两眼,伸手来牵他,“那走吧,早些敬完茶,早些吃午饭。早上没吃东西,饿死我了。”
她的掌心覆上来,温温暖暖,手指摸索着去扣他的,向晚有些不自在,却乖顺地任由她牵着。
“楼里竟也没给你备些点心?”他随口道。
就觉得牵着他的手蓦然一僵。
“你……知道了?”司明玉回头看他,神情像是有些无措。
他心里忽然竟松快起来,甚至觉得她这般模样有些有趣。
“嗯。”
然后就瞧着,司明玉向来嬉嬉笑笑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悦,声音也沉了沉:“是谁告诉你的?”
但是,如果说向晚昨夜目送她离去时,心里担忧的还是自己不懂得侍奉,惹了妻主不悦的话,此刻他的心绪,却又全然不一样了。
他甚至有一丝丝期待——原来,风流成性,阅男无数的小王女,竟也会有如此心虚的一面。怎么,她在新婚夜便去了烟花之地,竟也会不愿让他知道吗?
“没有,是我自己听来的。”他唇边挂着温婉笑意,“假如小王女因为我一句话,责罚了下面的人,那我还成什么了呢。”
顿了顿,觑着司明玉的脸色,又补:“但我担心,父亲得知我们没有圆房,老人家放不下心。那喜帕我可以……”
话没说完,腰上被她一揽,身子骤然贴上了她的。
初夏里穿得薄,隔着衣衫,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温度。
“小王女……”他低呼。
司明玉搂着他的手暗暗发力,将他箍在身前,不肯放松,少女紧绷的脸上陡然现出一种耍勇斗狠的意气来,眯了眯眼,“嗯?”
他不知其意,茫然望着她。
她像是很憋闷,又对他的领悟能力不抱期待,闷声闷气道:“叫妻主。”
他一向知道,她纨绔浪荡,有那么些混账,但脾气大抵还算得上好,顶多是流里流气的,不着调了一些,却也从没听说她对人疾言厉色过。骤然见了她这一面,心口像是被震了一下,止不住地乱跳。
就像什么示威的野兽,如果不及时满足她的要求,下一刻就要把人吞吃掉。
向晚在她的凝视下,硬生生颤了一颤,声音极小:“妻主。”
“嗯。”司明玉这才像是勉强满意,将他放松了些许,像是气极反笑,“你说你这点机灵劲儿,怎么就老用不对地方呢?”
“我……”
“我们家没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不是要给我爹敬茶吗?走吧。”
……
见到王府的老郎君,也就是已故晋王的鳏夫的时候,向晚才明白,为什么他先前提及“他老人家”时,司明玉会憋笑成那副德性。
“老郎君”,只是鉴于司明玉已经成人,顺应而生的一个称呼而已,其实他本人不过三十有余,且正当盛年,容貌明艳,向晚第一眼见着他时,险些给晃了神。
“小婿向晚,拜见父亲。”他揣着小心行礼。
“不必多礼,”对面淡淡点头,“起来吧。”
向晚心中的忐忑就愈盛了。
他先前总以为,天底下的公爹,都该是两鬓斑白,慈祥宽厚的模样,言谈之间,脸上的皱纹里便都绽开笑意。即便他听说,有爱立规矩拿捏女婿的,那也该是后来的事,至少第一眼总是大错不错的。
却不料,这晋王府的老郎君,竟是这样一个做派。
一个美人,青年丧妻,鳏居深宅,养育两个孩子长大,单听起来,恐怕就不大好相与的模样。
向晚四下看了看,侍人都安分地立在边上,并无人端茶盏奉上,他忍不住就向司明玉投去求救的眼神。
司明玉的神情像是有些无奈,到底是走到一旁,亲手倒了一盏茶,放到他手上,冲上座努了努嘴:“喏,去吧。”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只觉得捧着茶盏的手都微微发抖。
他走上前去,福下身,轻声轻气:“小婿给父亲问安。”
如他所担心的,老郎君并没有伸手接茶,而是微微挑眉,脸上写着诧异,“这是做什么?”
向晚的心忍不住就向下一沉。
先前在家时,奚伯伯教过他,这过门后的第一盏茶,公婆定是要接的,假如不接,那无疑就是在打新婿的脸面,明摆着不认这个女婿。
司明玉总说,她家父亲对这门亲事全无意见,一切都由着她高兴,怎么临到头来……
果然,他这样的出身,在王府跟前,哪里能上得了台面。
但事情已经到了眼下,退无可退,他只得硬着头皮,端起笑脸,又一福身,将膝盖屈得更低了些,“小婿新过门,给父亲敬茶,祝父亲福寿安康。”
眼前的人静默了一瞬,终究是伸出手,将茶盏接了过去。
向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并不喝,只是将手贴在杯壁上,像是试了试温度,随后抬头冲着司明玉:“你来。”
向晚刚稍稍放下的心,立刻又悬起来。
却不知这一回,他这位公爹,又是哪里不满意?
似乎是为了什么都可以。一个人,但凡看不惯另一个人,总是能找出一百样缘由的。正好像从前许氏对他,便是如此。
司明玉被点了名,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晃着肩走上来,“爹,怎么了?”
话音未落,老郎君一抬手,竟是将茶盏拍在了她手上。
向晚惊了一跳,心说怕是司明玉执意娶他,惹了老郎君不悦,当场就要发作,少不得劝道:“父亲……”
刚一开口,就被堵了回来。
对面长眉入鬓,锐气逼人:“司明玉,你夫郎刚过门,你就做规矩要他给我敬茶,这样热的茶水,你也好意思让人端?我是这样教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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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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