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近来人烟稀少,晨间雾气浓密,树麻雀三两个挨在一起站在枝头上缩着脑袋取暖。
这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有南都知县的侍卫在街道来回巡游。
三人不愿惊动这里的人,便借着浓雾躲避侍卫前行,却不料在拐角处被年轻的幕僚撞见。
幕僚正在向仆从交代些什么,看见慕梦瑾和易子寒抱着木琴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眉头一紧便将仆从们遣散:“神明大人……您为何在此处?”
他认得慕梦瑾,并不熟悉其身边的人,出于礼节,他看向易子寒问道:“……不知这位是?”
“哦,我是他的下属。”易子寒嘴巴比脑子还快,他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慕梦瑾问道:“你们在干什么?此刻为何没有百姓?”
幕僚如实交代:“听闻京城内于贤病重,新皇即将登基,南都为京城的附属都城,故我等奉命在登记人口的同时搜查反叛党羽,为提高效率,知县大人要求南都全部百姓近两日不离门户,以便知县挨家挨户调查。”
慕梦瑾见状直奔主题:“是否查到过一位来自版源的旅人?”
幕僚负手,唤来不远处正翻阅文书的陪侍问道:“有没有?”
陪侍日常负责将收集来的资料登记造册,许多信息即便只出现一回她也略有印象,于是她得出答案:“没有。近来旅居南都的无论是商队还是游人都没有来自屏、戟、莱三州的,查他们手上的户籍也没有。”
一下就排除版源和景鸿两个地方,笑晏的户籍自师门迁居后就变动到了版源。再者,他的私宅中藏匿五个人,又是以何种方式躲过排查?
慕梦瑾沉默片刻又问道:“最近有特别奇怪的事发生吗?”
与此同时,幕僚也开口问道:“大人您是要查案吗?”
陪侍站在一边抱着一大沓信息,深吸几口气开始不断地咳嗽。
抱在身上的木琴忽然被什么力量拂动琴弦。
娄炜的声音传入二人的大脑:“南都有一处地方办黑案,专门为没有籍贯的人作假,往东南方向走。”
易子寒闻言便对幕僚说道:“是的,我们正在追捕一个人,线索显示他如今隐匿在南都城内。既然在你们这里问不到,就请大人容许我们自己找。”
幕僚对慕梦瑾有着绝对的信任,他相信慕梦瑾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于是应下来:“城内雾气浓厚,二位注意安全,告辞。”
说罢,他踏入内院去干自己的事。易子寒二人便随着娄炜的指示往东南方向走,娄炜已别南都多年,再加上视觉丧失看不清东西,只能靠二人对周遭建筑的描述来辨别大致方向。他们忽然转至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原本站在家门外抽烟的男人看见他们后立刻向家门内钻,彷徨失措纠结数秒后又谄笑道:“官老爷,好。”
娄炜听到外界有人在说话问道:“这是厢街吗?”
易子寒重复娄炜的话:“这是厢街。”
男人将嘴上的烟撇掉,他房门口堆着大量被水浸湿后生霉的木料,味道十分刺鼻,听面前两位衣着体面的人这么问猜测是京城来勘察的人,于是思索片刻后点头哈腰:“是是是,啊哈哈……最近官大人们查得紧,大家都不出门……我嘛……烟瘾……家里抽老婆孩子不愿意……一辈子都这样……”
娄炜闻言:“就是这,居住的大多都是挂着假籍贯的人。笑晏要到此处安身定是做了充足准备,况且造假之人也是见钱眼开之辈,所以他的住宅里即便装了十个人也可以瞒天过海。”
他们绕过神情紧张的男人,慕梦瑾和他贴在一起向前走:“我们挨家挨户的敲?”
易子寒:“那也忒大张旗鼓了,这里居住那么多人,我们一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慕梦瑾稍在原地站定,体内涌出一股法力修补衣物土麒麟残缺的肢体。他在尽力挽救罗浮,通过契约的纽带传输法力能够最大程度上保人。
两个时辰以前,他补了土麒麟的半边身子,如今身子补完了,又缺了半边头。这表明罗浮在不断透支他的生命,若慕梦瑾不加以维持,他会随时毙命。
易子寒扣住慕梦瑾的手站在原地等他,真要命,这种时候他竟帮不上一点忙。上辈子死去时他的法力全部破碎,从生下来时带的天姿到上山拜师后学的,再到最后珩隼传给的——一点没留下,好吧,换句话来说,他现在就是一位普通人,混在人群中与常人无异,有人毕生无法走出人群,而他属于曾经站在巅峰,如今回到人群。这或许跟他的经历有关,梦权透支他的正向法力,红鳞剑摧毁负向法力,最终使他一无所有。不过他貌似不是很在意,仿佛没有这层奇妙力量的加持,他就不会再被卷入纷争。
娄炜古琴明面上要人抱着,但实际上她能自己悬浮,所以当易子寒将双手放下时她静静地飘在空中。
几分钟后,几人依然向前走。
“还好吗?”
“嗯,没关系。”
“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别一个人扛着。”
慕梦瑾转过来对他笑:“当然。”
“公子,那头好吵。”
娄炜波动靠右的琴弦,他们便随着娄炜向前走,果然,五十步后便听见侧方的房屋内有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屋子比寻常百姓家住的稍大,门屋稍掩,内里仿佛围了一圈的人,贴着门站的妇女眼里藏着怒意,本想转过来看是谁在外面偷看,结果观察门外人的装束后干脆推开门将易子寒和慕梦瑾推进去:“来来来!上面派的人来了!狡辩!继续狡辩!”
易子寒与慕梦瑾还有娄炜就被推至人群当中,这是一家胭脂水粉铺,此时店内被砸得千疮百孔,只有屋子正中一张桌子上摆放相对完好的样品,一位獐头鼠目的男人站在木桌的后面,他的左右两边站了几个满脸无奈的官兵,前面被一大群妇女围得水泄不通。
易子寒:“???这是??”
方才推他们进来的妇女双手叉腰,双颊被气得通红:“大人,此人非逮不可!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添在胭脂水粉眉黛里卖给我们,不仅如此,偷工减料肆意加价!前些日子,还将胭脂盒的形状做成恶心人的模样!”
站在人群中的青年男子憎恶道:“哼,丈母娘好不容易大病初愈要去走访亲戚,想让自己的面色好看些才擦了你家的胭脂水粉,结果上妆不到半个时辰便满脸起红疹,于是又感染只好继续吃药。你这是什么**德行?再喜欢钱也得有底线吧?”
男子的妻子骂道:“哼,贱獠。”
被十几个人追着骂,中间的男人怒红双眼起了脾气双手打在桌上,将身边的官兵吓了一跳:“有些人爱用就用不用就滚可以吗?大半夜被官兵架到这里来查封希望你们这些女人每个人都感受一下,我这个店也不欢迎你们这群非正常客户!如今正流行的颜色做出来了你们也不满意,那我把这些颜色全部混成黑色就满意了?什么叫恶心人啊?不都做成女人喜欢的模样了,还要干嘛?”
“什么叫‘我们女人喜欢的模样’?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把那个盒子做成比狗屎还要恶心的样子我们会喜欢?”
身后的妇女伸手要去抽男人的耳光,被身边人拦下来,易子寒扭头对她说道:“姑娘待会儿再打,现在打他待会儿反过来讹你。”
官兵用剑鞘碰男人大声道:“好好说话!这是你一个奸商对顾客该有的态度吗?!好好解释!还能免你重罪!”
谁知男人竟然委屈了起来:“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别盯着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有意思吗?你们女的难道不经历那一天吗?什么东西都上纲上线,和我开店没半毛钱关系就开始找碴,这年头民生不好我们开店的很难的你们知道吗??本身就比京城的要便宜点,我加点东西进去怎么了?相安无事不好吗一天天来找事?搞得大家都不好过!”
官兵歪头过去看他,满脸不可置信冷笑道:“大兄弟,这一架吵赢了不代表你没罪,我们还在这里,上面儿派来的人还在这里,大家都等着你说实话。”
角落里站着的女人抱双臂冷笑着靠在墙上:“吵啊,他不是觉得自己做黑商很有面子吗,我们陪他吵呗,他不带脑子出门我们也不带脑子扯皮,像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狗,让它坐下它却去翻垃圾桶——来啊,看最后谁骂的赢谁?是吧游弟,你爹妈在家都不穿裤子到处走。”
另一人应答:“是啊,有的贱东西,赚着女人的钱,却反过来批评女人矫情。贱人就是喜欢给自己加官晋爵,谁都看不上眼,觉得一个女人说话有什么分量,哼,到时候闯出什么通天大祸来,还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没问题。这样的东西我打三岁的时候就遇见过,如今长出皱纹了还能遇见。好了,游弟,你还是收拾好你的东西回去过日子吧,这个世界不适合你,你还没长大,你的父母把你庇佑的太好了,以至于忘了本。”
“要我说,何必回去让父母丢脸,不如去给人当洗脚皇帝,不是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如他所愿,大人带他走后也不必找牢房,直接往某些地方一丢,欸,实现他毕生所愿。”
“这铺子本就不是他的,原先的主人家做得好好的,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包了下来,质量飞速下降不说,还乱添东西。全南都就这么一家出名的胭脂铺,大家原先都信任,如今被做成什么样?你对得起我们吗?你摸着良心——哦,不对,你没有良心。”
“这说明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偷来抢来的,终究不会属于你,该走,它终会走的。”
身旁的人众说纷纭,易子寒上前去拿起桌上的样品,该样品从中间碎开,切口整齐,易子寒挑眉:“游弟——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笑晏’的人?”
游弟双手一摊满嘴阴阳怪气:“又要陷害我了?”
慕梦瑾从另一盒胭脂里闻出霉味,见游弟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沉下脸:“你跟谁这么说话?他在问你什么你在回答什么?”
易子寒倒也是不想和这样“让他吃饭他吃屎”的人计较,将胭脂盒举在他面前:“确实奸商,非捕不可。不过——这罐子怎么坏的?你想好回答,我来这里办案,抓了你还要另寻他人。”
“那咋了?”
让他吃饭他吃屎。
慕梦瑾抬起手上的娄炜古琴砸在游弟的头上,古琴琴弦震动发出的声响震蒙官兵:“树不要皮吗?”
与此同时,娄炜低声说道:“…………公子想打人可以跟我说,我可以隔空扇他的……这样砸下去他估计得残……”
话音刚落,琴弦突然波动,琴弦挥出的幅度与月魂飞出的幅度相匹。
“哐当!!”
然而,被挡下的钺气镜被反弹出去横劈在游弟的眼睛上,他还未从被砸的昏花中缓解过来,双眼球便爆开传来剧烈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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