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三堇骂道。
“我?贱人?”三堇笑道,“没错,我是一个不念主仆情分的人,皇后给我点好处我就叛主,但皇帝你也不是个人。”
承康帝愣坐在丹陛上。
李为吓到去捂三堇的嘴巴道:“我的个天!你不说话兴许还能活!你…………啊!!”
三堇朝着李为的手咬下道:“药是我送的,怎么?我敢作敢当!”
李为手背被咬到充血,转过眼来眼巴巴地看着于节。
“她和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怎么敢背叛她??”于节悲痛欲绝流泪质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你若是……你若是不愿再看见她,你跟朕说一声朕许你出宫去怎么样都好……你怎么……下得手!”
三堇笑着:“皇帝你很爱她吗?你爱她你为什么要算计她?”
“……”
“你的决定为什么要让她去背长伯忌的恨??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知道长伯忌和长玄玉蠢蠢欲动,需要有人引蛇出洞。但前朝不行,失去一个妻子远比失去大臣便宜!!!你知道段薇要做什么!可你放任啊,因为你认为这改变不了什么!你认为精养的一只鸟永远不会离开她的主人!!哈哈哈,你看,现在她被我杀了!被你杀了!”
她并不狼狈,反而视死如归。
雨。
明明是正午时分,明明该是艳阳高照,却偏偏下了雨。
易子寒是感受不到天气的,只看雨水穿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手掌,直直落在地下。
方才跪在殿内,此刻跪在雨里。
花轿上下了人,没有打伞,拒绝了下人的搀扶,迅速推开了女使递上来的伞,径直向内殿走去。
雨点从房檐上滴落,打在水坑中作响。风吹起挂在门前的风铃胡乱摆动。
闫纯环给殿门前的婢女交代了几句,便独自进去。
易子寒当然也必须进去。
半高书格,却从未有过一本书籍,反来,却摆满了五光十色的花瓶,插放着真真假假的梅花,真的早已经枯萎腐烂,假的却还是红颜妖艳。
堂中铺着雪白的毛毯垫子,很大一张,很像是用绵羊的毛皮铺设而成。床榻早已换了被子,与之前的朴素大有不同,正面大墙上挂了一幅墨画,上面依然画着墨梅花。
易子寒走近看,那幅墨梅花并未有署名,只是在画的空白处,题着一首词。
“寸步行,寸步行。行至水穷深处。
风云怒,风云怒。只怕恨己命未遂。
不同于宫闱深处,道也是换得钗与金簪祝。
愿归去,愿归去。归去池苑忘前误,只为梅花故。”
易子寒伸手去抚摸这几行字,可发觉这几行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悬浮在空白的上方,隐隐约约,笔墨黯淡。
也就是说,闫纯环其实根本看不到这几行字?
所以这几行字为何又莫名出现在易子寒面前?!
从一开始进入冥想境界,便开始觉得一切都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如若这真是李萘萘的冥想,那他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她的圈套。从今生被拉到前世,他们如同她手里的一颗棋子,下一步怎么走,该走什么她都知道。甚至如同写书人,书中所有人的命运可以任她摆布!
可又是为什么,她要展示自己的前世?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谁,如今对于这个私闯冥想境界的人,她又是如何洞察发觉?她到底想告诉什么?闫纯环的时代离了易子寒如今这个年龄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三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该死的人死了,该活的人活着。
她到底想要易子寒知道什么?
知道今生她被谁所杀?知道前世她被谁所害?
可她什么都知道,她在设计一场观摩游戏。
除非,她是想让易子寒明白什么。
眼见着,闫纯环正坐在地上,手上捧了一个玉碗。
玉碗里,盛着一大碗似水的东西。
可那绝对不是水,大抵能倒出点人影,却是有点浑浊,且有淡淡红色堆积在碗底。
易子寒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酢酒?
酢酒,乃是剧毒之物,一泯让人痛不欲生,一口让人朝不保夕,一杯足以让人魂飞魄散。且其药效极快,可谓是立马见效,先是肚痛不止,如同火烧般,后是无法呼吸,胸口处如同被插入上百把匕首一般,然后双眼失明,双耳失聪,最后黑血回流,一身的痛苦,皆会从口中一点点溢出。
而喝下去后,即便药效发作,也不会马上死,而是要等到最后一步,才会魂魄离体,堪比酷刑折磨。
易子寒就这么盯着,想上去拦,却也知道这是白费。
“!!等一下!”易子寒脱口而出。
周身瞬间陷入一片黑白。
易子寒从感觉深处剥离自己的肢体,合着眼球的阵痛和双耳的撕裂之感深入骨髓。
须臾,他看见面前的闫纯环倒在殿中央,她的生命如落花凋谢,点缀了霜白;嘴边流落的黑血流尽了半生的悲哀,剩得一具无人问津的亡魂;头上的翠翘金雀如同盛世而倾,落得满地雪白。
“历的人,如何急切,看的人,如何悲哀。恨的人,不再信;欠的泪,不再流。终了一曲悲歌,许了下世不再重来。”
他听到闫纯环灵魂散去的声音。
殿内,唯一的动静,便是风摇动的风铃。
钗换金簪,断钿归一。
平平淡淡地来,留下一世忘怀。
再次睁眼时,他见三堇跪在殿内晃动闫纯环的躯体。她哭着吼着,没有出任何声音。
须臾,三堇坐直身体,拿起倒在一旁的玉碗,抛向不远处的桌角,“哗啦啦……”
碎了一地的白玉。
易子寒跪在闫纯环的身边,清晰地看见三堇自言自语,听不见任何声音,但认得嘴型——“……魂飞魄散,无怨无悔……”
“政和十三年,承康帝开国皇贵妃于辰坤殿,薨。”
“谥号,圣孝皇贵妃。”
“嘣!”
如同天地崩塌一般,易子寒忽从前世醒来,一醒来便看见自己稳稳当当躺在慕梦瑾的怀里。
“魂飞魄散,无怨无悔。”
这一次是实打实有人在说话。易子寒听闻,皱了皱眉头,勉强坐起。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吗?”慕梦瑾扶着他的手问道。
“看到了,但不是前世,是回忆。”
“……”
“这里,过了几天?”
“三天。”
“你看这外面,是不是什么都没变?”
“是。没多大变化。”
“但我在那里,几近过了三年。”
慕梦瑾道:“如此,便更不解了。”
“为何?”
慕梦瑾解释道:“我修了尘网,外面看不到。如今,这些画人在互相厮杀,方才与一个交过手,还是好处理,只不过,我们被发现了。”
易子寒推断道:“我们……被冥想境界真正的主人,监视了。他们厮杀,只是想要找出那个流血的人。”
“不错。我们一直在她眼皮底下。想要出去,必须找到她。”
“走吗?”易子寒揉了揉肩。
“怎么走?”
“只能边杀边走了,画人可以再造,可若是我们死在冥想境界可就永远出不去了。”
“好。”慕梦瑾将伞放在易子寒手上,道,“先杀出大殿,绝不可久留,画人是永远杀不完的”
“走!”
二人拔出匕首,飞身出金椅,霎时,周围的画人一拥而上,易子寒知画人体轻,随手召来风将其吹散,那些画人如同烟雾,捅一刀便灰飞烟灭,可下一秒,却又在远处出现。
杀出重围,大街上更是“水泄不通”,红了眼的画人如走尸般,甩不掉,杀不完。慕梦瑾扯过易子寒的衣袖,拉着易子寒飞身跃上房檐,那些画人又如同魂灵一般,飘在半空中穷追不舍。
“哥!!!!”
耳边笑晏的声音响起。
“我在的!”易子寒答道。
“哥!你回来了吗?!我叫了你许多次!”
“回来了回来了。”
“你在干嘛?!怎么那么吵?”
“打架!”
“???哥!你先别打了,你听我说!”
“什么事快说。别打了你就可以给我写哀悼文了。”
“就是……崔山鬼回来了。”
“??他问到了?如何?!”
“不是……是……宋夫人,身死了……”
“什么?!”
笑晏无奈道:“李萘萘她呀,吞噬了宋夫人!”
“什么?!才不是……”
“轰!”
天地之间如雷轰,地动山摇,耳边回荡犀利的笑声,眼前若有若无的人脸,鼓声,钟声,哭声,无脸人,半面人……
才不是李萘萘那是闫纯环的怨气!
二人强撑着,刀起刀落,纵身一跃,莫名闯出深山,即便是连山中的树木,恍惚之间也可看到窈窕淑女,静秀书生,街边小二,孤魂歌声……恍惚之间可又是花草树木,变幻无常。
晕头转向,坚定不移。
放弃就是死路一条!
突然,如同换了个世界,安静。
耳边的嘈杂戛然而止。
而此时二人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袖。
易子寒长舒一口气。
慕梦瑾:“没……没事吧。”
“没……没事。宋夫人……没气了。”
慕梦瑾还没有接上话,被眼前忽然出现的景象一惊:“!!!”
富丽堂皇,琼楼玉宇。如若神仙境地,莺歌燕舞,朱雀环飞,仙鹤鸣叫。
有人带着一群人,从那门里走出来了,并未打开白金色的门,而是穿出来的,后面的跟随打着似华盖的伞,还有的拿着引路的吊灯,那些人都一个模样,而领头的那一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素衣,扎着丫鬟的双发髻,打着雪白的拂手,走近。
易子寒定眼一看,这不是……闫纯环?
“奴婢李萘萘,见过二位客人。我的主人已经久等了,二位客人,请随我来吧……”
怎么又是李萘萘了?
这是什么安排?
随着“李萘萘”,穿过大门,来到前殿门前,李萘萘自觉地退到门的一旁,向殿门跪下,顿首道:“陛下,您的远客,小的为您接来了,开门罢。”
大门打开,殿内的一切宏伟展现。
易子寒与慕梦瑾刚踏进一步去,便听见了一声睥睨万物的女声顺着大堂飘入双耳:“本来啊,没什么大事,被你们这么一闹,倒是闹出个好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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