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楚林有了短暂的休息机会,她打包好所有行李,却被周仕厚通知要共同参加一个综艺。
周仕厚便是这样,独自做了所有决定,让楚林负责最坏的结果,既不愧疚,也不感激。
那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在屏幕前共同现身,之后即便是金龙的颁奖礼,楚林也是从章炽手中接过奖杯,匆匆下台,自始至终没给周仕厚一个正脸。
颁奖礼后台,她拿着奖杯,对苏离说,“我无法感到快乐。”
苏离问,“亲爱的,你还想要什么?”
她说,“一个没有前缀的楚林,一个不是周仕厚妻子的楚林。”
苏离说,“你们已经离婚了。”
她眨了眨眼,“那我换一个,我想要一个无人打扰的假期。”
人声嘈杂,楚林随着人流缓慢前行。屏息凝神,却依旧阻挡不了空气中弥漫的恶劣味道,是汗味夹杂着香料与陈旧地毯的霉味杂糅在一起。
全市大停电,机场内的秩序几近瘫痪,人们取不到行李,只得在炎热中汗流浃背,越来越焦躁。有人叫嚣着推搡工作人员,骂骂咧咧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工作人员似乎早已习惯,只面无表情推开纠缠的手,耸耸肩,表示没有办法。
她站在人群中,经过30多个小时的旅程后,最初的冲动早已烟消云散。她的大脑有了瞬间的空白,忙拉开背包,取出剩了半块的巧克力吞下,长期的减肥让她营养不良和低血糖。
暮色渐暗,机场内仅靠少有的几个光源维持着最低的能见度。她晃了晃脑袋,后悔了,她就该在南法的海边找一个酒店,舒服地晒着太阳,躺上一个月,而不是跟随所谓的“命运”,被困在这里。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机警地转头,便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黑人老人,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不是英语,不是法语,不是意大利语,不是西班牙语,总之,她听不懂。
她疑惑地皱眉,老人指了指她的背包,她恍然查看,拉链开了一半,钱包已经不见,不光是钱,护照和银行卡都在里面。
楚林只觉全身血液冲上了天灵盖,糟糕的环境,疲累的身体,空空如也的肚子,无一不在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忍无可忍地大吼道,“谁他妈偷了我的钱包!”身旁的人觑看向她,只将她的愤怒理解为与自己的一样。
老人惋惜地冲她笑了笑,用口音浓重的英文说,“God bless you!”
楚林呆看着他,冷笑一声,“Fuck God!”
老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在说,如果是你,也许他愿意。
前方出口处不知发出了什么,人群一窝蜂似的向前冲挤,楚林来不及拉好背包,便被推攘着失了重心。
她双脚奋力倒腾,试图重回平衡,手中却忽地一轻,有人将她的手机明晃晃地抢了去,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
“NONONO……”楚林叫嚣着,可除了大吼,她做不了其他任何反应,只得眼看着那人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漫长的拥挤,她不知何时已走出了机场。天空中有橘子果冻一样的晚霞,夜风很大,吹散了她混合了汗水的长发。她掏出烟,这才想起没有打火机,于是左顾右盼,管一个女孩要了火,点燃。
几个亚洲面孔的年轻人似乎认出了她,频频望过来,她掐灭了烟蒂,长出一口气,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该向那几个人求助,至少让她打个电话,联系苏离,可身体却选择了理智的对立面,相比起大脑,我们的身体总是会提前一步做出选择,就像一个精密无比的程序有着一个巨大的bug,而楚林正是一个生来带着自毁倾向的启动者,她的每一条指令都导向轰然的毁灭。
她走了很久,路过了破败的楼宇和亮灯的餐厅,看到了漂亮的服务员小姐,和加勒比海盗电影中一模一样。她看到酷酷的轮滑少年和穿着艳丽服饰的叫卖大妈,不知道她们的篮子里装得是什么。她来到了一个广场,有滑滑板的男孩儿和放着音响自嗨的小哥,她知道离海很近了,因为空气中有了咸腥的味道。
一个乞丐在路旁向他伸出了手,她驻足,然后打开背包,把所有东西倒在地上,一瓶Maison Francis Kurkdjian的香水,一只Chanel的口红,一本名叫《处境如我》的书,一副墨镜和一个发圈,她摊开自己的全部家当,让乞丐挑选。
乞丐摆了摆手,眼里是质朴的怜悯,相比起来,有几个硬币的他似乎更富有一些。
她最后还是把香水留给了他,因为口红和中文书他显然完全用不上。
酸痛的双腿已经不能再继续前行,她找了个石阶坐下,心脏在胸膛内猛烈地跳动,有个男人曾趴在她的胸口说,你有一颗充满力量的心脏……可他不知道,只有力量不足的心脏才会那样不计代价地跳动。
她闭了眼,向后躺去,幻想着有一张舒适的床,可以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然后她想到了大海,这个季节里海水该是温暖的,躺在里面,随着水波飘荡,也许便可以飘回她该去的地方。
夜深了。
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有人趁着夜色对她吹了声口哨,她循声望去,突然高举双臂,大声叫喊,“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究竟该忍气吞声,去承受命运粗暴的攻击,还是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呢……”
中文铿锵的独白,一字一句,像来自东方的神秘咒语,吓退了心存不轨的人。
她曾把《哈姆雷特》的所有对白背得通熟,她曾期冀自己能够有幸现站在舞台上大声地表演,这是她始终未完成的的夙愿,此刻,她毫无顾忌地将广场当成独属于她的舞台,在异国他乡凌晨的街头成为了哈姆雷特。
她或哭或笑,或高昂或低叹,有人驻足看她,不知是被表演吸引,还是把她当成了疯子。
随着最后一句独白说完,世界再次陷入安静,她的耳边产生巨大的嗡鸣,是身体在向她发出警告,持续不断,铺天盖地。
天旋地转间,她知道自己又低血糖了,如果就这样晕倒,是否会被某个变态带回家,囚禁在地下室,无比悲惨,她这样想着,身体不受控地倒地。
忽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她想,来的真他妈快呀。
一个清明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穿透了杂乱与混沌,屏蔽了所有焦躁。
“你还好吧?”
她嘟囔了一句,“低血糖。”
那人二话不说往她嘴里猛灌了两口可乐,她呛得直起身,吼道,“你他妈想呛死我!”然后猛地转身,就看到一张帅气的面庞,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此时看起来格外的亲切,她惊呼着大声尖叫,“服务员!”
连川眨了眨眼,犹疑地说道,“万宝路?”
“万宝路?”她诧异地看着连川,“你不认识我?”
“认识,万宝路。”连川见她能站稳后,便松开了手。
楚林的脑袋空白了两秒,一阵夜风吹过,吹散了她心中的所有不堪,她大笑道,“没事,我就是万宝路。”然后扑上前,抱住了连川。
多年之后,连川依然记得那一个瞬间,楚林箍住他的双臂和硌人的锁骨,她头发上的汗味,以及喜极而泣的眼神,在那一个当下,他并不能清楚地知道这个拥抱对于他的意义,如果知道,他应该不会那样草草结束。
连川慌乱地推开楚林的肩膀,楚林眼里有了不可思议,如此推开她的男人,他是第一个,但很快,她合理化了这个动作,自己的确是有些邋遢。
“我的钱包被偷了。”她望着连川说。
连川微微点了下头。
“手机也被抢了。”
连川似乎懂了她的意思,连忙说道,“你的酒店在哪里,我帮你叫车。”
楚林一脸无辜地撇撇嘴,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不记得,信息在手机里。”她深信自己的演技,搞定面前这个帅但呆的男人,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料连川谨慎地后退了一步,这一小步,大大刺激了楚林的神经,她一步向前,捉住连川的手臂,像是捉陈世美的秦香莲,“你躲什么躲,我这么瘦弱还能吃了你?”
连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边默默地往下扒拉楚林的手,一边妥协道,“要不我帮你订家酒店。”
“我不去!”楚林重新抓住他,“你也看到了这个地方,这种样子,我一个女人住酒店很危险!你住哪里?我去你家。”
“啊?”连川大张着嘴巴,吱唔了半天,“去我家里就不危险了?”
楚林灿烂地笑了,“我会相面,你面相和善,掐指一算,是个烂好人。”
“不行。”连川下意识地拒绝。
楚林一下子来了兴趣,兴奋地问道,“为什么?有女朋友?结婚了?”她拉起连川的手,瞧了瞧,“没戴婚戒啊。有孩子?单身父亲?”见连川没多大反应,她忽地压低了声音,“还是你是gay?”
她鲜活而丰富的表情让连川不禁有了笑意,他再一次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松开,无奈地说道,“就一晚。”
楚林雀跃地跳上了连川的背,趴在他耳边说道,“好人,我走不动了。”
连川惊到,却又不忍摔了背后的人,便迟疑了两秒,反手箍住了楚林的腿。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楚林的确有点过于硌人了,不知道好不好养胖些。
她趴在连川背上,感受着对方温暖的体温,心中却生出了某种担忧,她不害怕连川是个坏人,她怕的是连川真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那种,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那个循环,名叫他人的地狱,盲目地,不计后果地,无论多少次的伤痕累累,还是忍不住踏入其中,她太需要温暖,需要爱,即使是假的,昙花一现的也行。
也许是猜到了她为什么沉默,连川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问,“你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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