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宁城一中总带着薄荷糖般的清冽。徐祈夏咬着冰棍穿过爬满紫藤的长廊时，正撞见一群女生簇拥着往高二（3）班的方向跑。韩知意举着手机从人堆里挤出来，屏幕险些戳到她鼻尖。
"转学生！"短发少女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教导主任亲自领来的，说是从私立国际学校转来......"
徐祈夏被冰棍的寒气呛得咳嗽，抬头的刹那，走廊尽头的梧桐突然抖落一片金箔似的阳光。穿白衬衫的少年逆光而立，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冷玉般的小臂。教导主任在说什么，他却侧着脸望向中庭的樱花树，睫毛在眼下投出薄青的影。
风掠过紫藤花架，卷起他衣角时徐祈夏看清了他的眼睛。不是想象中私立贵族学校常见的琥珀色，而是比夜色更浓的墨黑，像藏着整个雨季的云。
"解寒。"教导主任敲了敲黑板，"坐徐祈夏旁边。"
铁质椅腿划过瓷砖的声响格外刺耳。徐祈夏闻到雪松混着消毒水的气息，余光瞥见解寒用纸巾反复擦拭桌角。他整理课本的动作带着某种机械的精准，语文书与数学书间距分毫不差。
"要记笔记吗？"她将淡紫色便签本推过去半寸。蝉鸣突然喧闹起来，玻璃窗上晃动着细碎的光斑。
解寒的指尖在便签边缘悬停两秒，突然抽走她压在课本下的月考卷。鲜红的138分躺在数学卷首，他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这种程度的题，需要记笔记？"
徐祈夏耳尖发烫，却看见他翻书时袖口滑落的手腕。淡青色血管旁有道月牙状的疤，像被什么锐物反复划过。
午休铃响时，解寒往嘴里丢了颗白色药片。徐祈夏装作趴着睡觉，从臂弯缝隙看见他药盒上模糊的英文。氟西汀，她在心理咨询室门口的宣传栏上见过这个名词。
后桌传来窸窣的响动，韩知意的纸条砸在她后颈："赌一箱养乐多，这冰山熬不过两周！就会爱上你。"
徐祈夏把纸条揉成团，抬头正见解寒站在窗边接水。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玻璃杯，在习题册上投下一道晃动的虹。他仰头吞咽时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在吞刀子。
物理课代表发卷子时，粉笔灰在光柱里跳着踢踏舞。徐祈夏盯着最后一道电磁感应题，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小洞。余光里解寒的右手正飞速演算，骨节抵着钢笔泛出青白。
"需要我教你吗？"
钢笔尖突然停在计算式末尾，解寒的声音比窗外的风更凉。徐祈夏还没开口，他已经在她的错题旁写下三种解法。字迹凌厉得像是用刀刻的，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张。
"这种题型在奥赛里算基础题。"他转着钢笔，金属笔帽在虎口压出红痕，"你连这都解不出？"
徐祈夏抓起水杯落荒而逃。饮水机旁的绿萝在冒新芽，她盯着叶片上的水珠，突然想起解寒擦桌子时连叶脉纹路都要顺着同一方向擦拭。
回到座位时，解寒正在读《时间简史》。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里穿芭蕾舞裙的小女孩在旋转，但被人用红笔涂花了脸。徐祈夏的椅子突然被后桌顶了一下，韩知意的橡皮滚到解寒脚边。
"抱歉啊学神。"韩知意探过身子，"能帮忙捡......"
解寒猛地合上书。橡皮擦撞在徐祈夏桌角，弹进走廊的阳光里。他起身的动作太急，袖扣刮落那本《时间简史》，照片打着旋儿飘到徐祈夏手边。
芭蕾女孩的脸被划得支离破碎，背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2009.6.1，星星艺术中心汇演留念。
"还给我。"
解寒的手指掐得她腕骨生疼。徐祈夏第一次听见他声音发颤，像是冰面下裂开的缝隙。他夺回照片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她手背。
是钢笔漏墨了。深蓝墨渍在照片边缘晕开，像朵有毒的矢车菊。
那天放学后，徐祈夏在图书馆翻到十年前的旧报纸。社会版头条的标题刺进瞳孔：《六一汇演突发大火，七岁领舞葬身火海》，配图里焦黑的舞台挂着半幅天鹅绒幕布，像被撕碎的翅膀。
她下意识摸向书包夹层。午休时解寒沉睡的侧脸突然浮现，他攥着药盒的手指关节发白，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了，露出锁骨下方暗红的灼痕。
周五的数学周考，徐祈夏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个月牙。当解寒提前半小时交卷时，她闻到他袖口飘出的薄荷烟味。铁质椅子拖动的声音惊飞窗外麻雀，监考老师对着他的卷子倒抽冷气。
"最后那道拓扑学拓展题......"秃顶的数学组长在走廊追着解寒，"你用了非欧几何的思路？"
少年单肩挎着书包走向中庭，樱花落在他肩头像未愈的伤痂。徐祈夏隔着玻璃窗看他走过喷水池，突然将速写本按在胸口——刚才偷画的侧脸速写，眼尾那道疤竟与新闻照片里烧焦的舞台灯轮廓重合。
黄昏的器材室堆满石膏像。徐祈夏踮脚够最顶层的画架时，听见隔壁美术教室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调色盘摔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紧接着是解寒压抑的喘息。
"不是说好今天回来吗？"他的声音浸在暮色里，温柔得令人心慌，"我数学考了满分，药也按时吃了......"
徐祈夏捂住嘴后退，后背撞上大卫像冰冷的手臂。透过门缝，她看见解寒跪坐在满地油彩中间，怀里抱着个残缺的芭蕾舞者石膏像。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锁链拴在脚踝。
"你又骗我。"他忽然轻笑，手指插进石膏像裂开的胸腔，"和十年前一样。"
徐祈夏落荒而逃时踢翻了水桶。污水漫过速写本上未干的素描，将解寒的轮廓晕染成哭泣的月亮。她没看见身后美术教室的窗子突然打开，半管钴蓝颜料从三楼坠落，在水泥地上炸开深海般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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