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时间未曾错开。因此当她收拾好书本走出教室，看见的就是人山人海的景象。
她私心想要快些回家发消息给那个人，再次表达自己的感谢。
穿过学生之间的缝隙，跨出校门，入目的都是等待自家孩子的家长。杨子瑜不算矮，但碍于对面人数实在壮观，她只能踮起脚，试图从中找到熟悉的面孔。
最后还是父亲先看到了她。
跟着父亲走到马路的对面，她轻车熟路地跨到摩托车的后座。
发动机的轰鸣声犹如急骤刮过的狂风，飞速掠过这座忙碌的城市。除了一瞬间惊雷般震耳欲聋的声音外，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她并不是个物质的人。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暗中攀比。从衣着到出行，谁家的条件好或不好一目了然。
自家中破产后，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包括家中的车。
她坐在摩托后座上，父亲宽厚的肩膀替她挡下迎面的凉风。杨子瑜垂眸，看不出在想什么。
乘着电梯上楼，家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是家里的常态。
她已经学会视若无睹。无视母亲的询问和催促，她低着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拿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对面已经在十分钟前发来消息。
Sk：【到家了吗？】
她甚至没来得及将双肩的书包放下，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滑动，给出回复：【到了。】
没过几秒，就收到了对方的消息：【好。】
杨子瑜正在思考要如何道谢时，对面再次发来消息：【伤口消毒过了吗？】
她微愣，不知其中深意，但还是如实回答：【没有。】
这道伤并不深。那天正好赶上父母争吵，父亲长久的沉默让母亲将怒气迁移到她的头上，而长久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她一时崩溃，才拿起剪刀向自己下手。
好在剪刀有些钝了，只伤及皮肤，血都没流几滴。
杨子瑜觉得平常小磕小碰都比这严重，没必要消毒。
对方的名字下显示出“正在输入中”。杨子瑜耐心等着，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两下。
Sk：【小伤也是伤，去消毒。】
杨子瑜似乎都能看见屏幕对面那人严肃的神情。她觉得好笑，恶趣味涌上心头，开玩笑地问：【担心我？】
后面附带了小羊脸红的，写着淳朴二字的表情包。
对面秒回：【是啊。】
他的坦然反而让她无措。
杨子瑜愣住，有些慌张地切换了页面，掩盖自己的心绪。
“是啊”二字孤零零地作为聊天的收尾，显得可怜极了。
最后这场双方都沉默的持久战还是杨靖桀先举白旗：【作业做完没。】
杨子瑜觉得这话题的头开得有点生硬。她假装看不出来，配合地回，说做完了。
她试探性问，你是不是每天晚自习都会出教室。
屏幕这头的杨靖桀有些意外。
晚自习的休息间隙，整个特一班通常只有他一个人会走出教室。同学们都一心栽在书本里，唯独他特立独行，还挂念着外面的世界。
他回道：【是啊。】
末了又补发了一句：【你看到我了？】
杨子瑜点头，然后才想起来对方看不见，于是打字回复：【嗯。】
杨靖桀忽然意识都自己只知道杨子瑜的班级号，却不知所在方位。他想起每次出门透气时看见的那个不是转笔就是支着脸的小姑娘，莫名与今天跑过来与他打招呼的杨子瑜重合。
于是他问，你们的教室在一楼吗。
初中的班级都在一号教学楼，这不用问。只是他能精准说出她的楼层，让杨子瑜颇感意外和惊喜。
不爱吃小鱼：【对呀。】
Sk：【你有心事？】
如此突兀的疑问，却蓦然拆穿杨子瑜自认为无懈可击的伪装。这个问题来得奇怪且突然，但并不影响她觉得自己被对方看透。
不屑于掩饰是杨子瑜的秉性。
于是她问，你怎么知道。
话题陷入诡异的沉默。
期间杨子瑜走到厨房，说自己饿了。母亲为她下了碗面，她端到餐桌上吃。
直到她吃完，对面都没有再回。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了的时候，他的消息提示蹦出来：【下午透过你们班的窗口看见你了，你看起来心情不佳。】
这回轮到杨子瑜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躲在他目不能及的地方凝视着他，却不知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末端，被一览无余。而她所凝视的那个人，也隔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距离，看到了她。
这感觉就像她甩出一记飞镖，且击中内环。就在她得意洋洋时，飞镖摇身一变回旋镖，正中她眉心。
新奇又刺激。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再次发来了消息。
Sk：【所以呢，有什么心事？】
说来好笑，她竟然隔着手机屏幕感受到对面那人的真诚。
在同学朋友眼里，她是一个没什么烦恼的人。除去她善于伪装，也不乏有不想将自己的负面情绪传播给别人的缘由。
或许是她伪装的太好，当真也就没有人看出端倪。
不是她无懈可击。只是人海茫茫，没有任何一个人看破她的逞强罢了。
而现在有个人，以强硬又温柔的态度漫不经心点破，既不失礼，也不冒犯。
杨子瑜愣了好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因除了有家丑的这个人要面子外，再就是人心变幻莫测。将自己痛苦的过往告知别人，就是将自己的把柄亲手递到他手中。
她没把握证明这个人就当真是个守口如瓶的正人君子，哪怕他曾给她施舍过善意。
或许是看她太久不回复，对面给出了稳妥的建议：【不如明天中午在教学楼平台见吧。有些烦恼，当面倾诉效果会更好。不早了，快睡吧。】
杨子瑜纠结片刻，最后回道：【好。】
*
第二天。
吃完午饭后，杨子瑜跟黄知秋说了自己和学长有约，让她先一步回教室。
黄知秋一脸“我看好你”的表情，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或许是害怕自己突兀地出现在高中部过于尴尬，杨子瑜绕路走到二号教学楼，对着特一班的教室张望了半天。
在看见熟悉的人影后，她才走上前。
杨靖桀一眼就看见了她，挑眉以打招呼。
杨子瑜走上前，不自在地挥了挥手。
……怎么办，有种面基网友的感觉。
虽然在网上两人相谈甚欢，但当面对面时，杨子瑜才有了面对异性的局促。
杨靖桀抬手，身上的木质香传入杨子瑜的鼻道。
她垂眸，看清了他递给她的东西。
是一瓶酸奶。
杨子瑜只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聊天，完全忘记了还要准备“见面礼”的事情。她两手空空，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瓶身，还悬在半空中。
杨子瑜回过神，接了过来，尽量自然地开口：“谢谢学长。”
“不用客气。”杨靖桀含笑看着她，迈开脚往前走：“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杨子瑜正有此意。
总不能就这么冠冕堂皇地站在他班级门口聊天吧。
时机不太巧，正好是学生们用完午饭回教室的高峰期。两人向外走寻找长椅的路上，都碰见了各自的熟人。
一些杨子瑜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路过，和杨靖桀打招呼，口中都用了话术相同的揶揄：“九九（祝情侣长久的话术）哦。”
杨子瑜低头，更加无措。
路过一号教学楼时，杨子瑜认识的人多了起来。大家都一副我懂的表情，笑着打量她身边的人。
这也太尴尬了。
但只碰到熟人还算好的，顶多被误会，之后解释就好。杨子瑜只祈求，不要在路上遇见老师。
不然跨年级的一男一女并肩而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察觉到杨子瑜有些落后，杨靖桀放慢了脚步。此时两人已经走出教学楼，来到学校的小花园，周围人也稀疏起来。
“说说看。”杨靖桀低头看向她：“有什么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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