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海下意识退了一步，鼻尖险险地避开扫过来的门风。
在看清来者时，先是惊讶，后突然转变出欣喜的模样，“沈顾问？！”
沈瀛没料到一开门就能撞见李小海，并且差点失手用厚实的门扇他一个耳光，歉意地望向他，“抱歉，我没有注意有人在门后，没刮到你吧？”
“没有没有，我离这门还有些距离。”李小海连连摆手。
宋域抬起眼皮，懒洋洋地说：“这小子皮糙肉厚，经造。”
沈瀛这才放下心，目光越过李小海的身躯去凝视几米之外的宋域。
抿了抿唇，声音淡淡地说：“我看了昨天的新闻报道，引起了不小轰动。我想那个麻袋里的死者是李权志，没错吧？”
李小海以为沈瀛是在问他，张嘴正要回答时，宋域抢先他半秒应了声，“嗯，抛尸地点在水源西路和建设路交叉的那一段。”
水源西路和建设路交叉的那一节，沈瀛隐约记得附近有一个荒废的公园，并且白河恰好就流经那处。
李小海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侧身从沈瀛肩膀旁钻出了会议室。
沈瀛迈开大长腿，伫立在白板前端详了半晌，斜眼看向宋域，温和地问：“方便为我重述一次内容吗？”
杨欣然眨了眨眼，目光在两人之间乱窜不停，接着，她像是一不留神跌进了仙人掌堆里，屁股猛地从凳子上弹开。
咳嗽几声，“邱元航，我这里有点事要和你对一下。”
邱元航的三叉神经似乎短了路，对杨欣然的话懵懵懂懂。
见杨欣然一直冲他眨眼皮，更加不明白了。
杨欣然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二话不说地拎起邱元航的衣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连拖带拽地赶出了这个空间。
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气氛微妙的两人。
宋域的屁股抵住会议桌的边缘，修长的腿撑住瓷亮的地板。
他不拂了沈瀛的面子，勾唇一笑，“可以。”
沈瀛转过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倾身倒了进去，看似在专心致志地等待宋域的专场讲解，实则在借机端量对方。
他的目光打着听课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在宋域身上梭巡，从头面五官走到四肢躯干，在确定没有留下伤痕后眨了眨眼，单手伸进衣兜。
兜里揣着的云南白药至始至终都没能抛头露面。
在这短暂的十分钟里，两个人各怀鬼胎。
窗外的疯长枝丫因风起而动，又因风息而止，每一片叶尖都盛放着一捧经久不散的日光。
宋域的目光紧锁照片内受损严重的老人机，“你觉得李权志所说的证据会存在手机内吗？”
沈瀛低头翻看自己的手机，不紧不慢地说：“他既然故意留下血清的线索，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端倪。现在的科技确实发达，私密性却难以顾及，随手一拍的照片都能被剖析出所在地，手机储存并不具有安全性——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将物证保留在手机内。”
宋域觑着眼，饶有兴趣地问：“那你会选择怎样保存？”
沈瀛犹豫片刻，稍微思索一下，“商人会将秘密藏在保险箱，画家选择在画中埋下玄机，程序员则可以隐匿于一串代码中，它们都有一种共通的性质——那就是只有他们自己熟悉，旁人却难以捉摸清楚。”
宋域不禁陷入深思，嘴里呢喃，“只有自己知道……”
“所有秘密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沈瀛抬头刮过宋域紧锁的眉心，继续说，“李权志是个医生，他能接触到的就是医学类书籍。”
宋域听懂了沈瀛话中未点明的含义，顿时喜上眉梢，“对，我记得李权志办公室里摆了一整个书架的医学类书籍，说不定可以在里面找到些蛛丝马迹。”
沈瀛移开望向宋域的目光，重新关注起自己的手机。
从一副镜片里反射出屏幕上的光，模模糊糊可以看清是聊天界面。
他的脸色沉静似水，镜片后的眼眸更是深邃到骇人，一双温和无害的桃花眼硬是被他凹成了两面都能伤人的刀，一股毛骨悚然的味道飞过架在鼻梁上的两块玻璃，直刺几段用文字拼接起来的话。
【张远东：我知道你现在被洛川保护着，我暂时动不了你，但再细致的保护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洛川护不了你一辈子。】
【沈瀛：你可以试试。】
【张远东：你应该很好奇之前发生的一切吧？】
沈瀛呼吸一凝，忽然有种饮鸩止渴之感，手指在键盘上捣腾一番，像鱼一样去咬钩。
【沈瀛：你知道什么？】
【张远东：几年前新寨山发生过一起烂尾楼爆炸事件，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查点资料。】
“新寨山……”沈瀛低声絮叨，他依稀记得这个地方接近缅甸。
他打开浏览器搜索“新寨山爆炸”的词条，果然跳出来一些老旧的新闻报道，他随便点开其中一个。
“2017年3月27日，云南省保山市的新寨山发生一起烂尾楼爆炸事件，因爆炸时间在凌晨五点左右，当地村民还未晨起，所以没有人目击到爆炸的整个过程，但我们在倒塌的砖块下面发现了几枚子弹壳，墙体上也有明显的弹痕，疑似在这里发生过猛烈的火拼，据猜测可能是境外不法分子造成。”
下面附上了几张现场拍摄照片。
——倒塌的高楼，断裂的钢管，几枚子弹壳，留有弹孔的墙体。
沈瀛粗略地扫过几张照片，伸手继续向下翻阅。
“经调查，判定为国内不法分子的活动，暂时对该区域进行封锁，处理人——王震。”
犹如鸩毒滑过咽喉管壁，忽然全身都烧灼。
沈瀛露出惊讶的神色，他记得王局好像就叫王震。
“沈瀛？”宋域瞧见沈瀛骤变的脸色，出声问了一嘴，作势就要俯身去望他的手机，“你在看什么？脸色不太好。”
“哦，”沈瀛掩去眉目中的情绪，眼疾手快地关掉手机，阻断了宋域的目光，也将秘密就地掩埋，温吞地回答，“没什么。”
宋域嗅出一丝诡异的气息，几年办案的经验告诉他事情绝对不如沈瀛说得这般轻巧，也许牵扯上了沈瀛背后不可告人的秘辛。
他想看，但沈瀛固执地不给他看。
一瞬间，他短暂地痛恨起法治社会的规章制度，条条框框精细得过分死板，侵犯**权的赘述是孙悟空离开唐僧时在地上画的保护圈。
半小时后，日头逐渐向西行走。
李小海拎着自己的笔记本，匆匆忙忙走闯入静寂无声的会议室，神情严肃地说：“宋队，何氏前段时间因为质量问题被退回了几批货物，并且按约定赔偿了五倍违约金，公司资金链因此断裂。照上月的财报显示，何氏现在能周转的资金不足两百万，并且谢氏集团有接盘的意向，何氏代理负责人正在与其接触。”
“谢氏？”宋域耳熟得很，就是令谢幼年闻风丧胆的他哥的公司，“谢思远的谢氏？”
李小海猛地点头。
“谢氏……”宋域的舌尖绕着空腔扫过一转，“它不是搞房地产吗，怎么和家具这行扯上关系了？”
“不清楚，”李小海努了努嘴，“说不定是人家想多元发展，给自己开辟一块新天地。”
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这个理由，貌似也讲得过去。
……
万山明合上电脑，起身走向懒散地靠在躺椅上打盹的洛川。
他的脚步止于距离洛川一米左右的地方，“先生，已经按照原定计划，谢氏预计吞并何氏。”
生了一副软骨头的洛川没有睁眼，敷衍地回了一个声调，“哦。”
“谢思洲说想要上门答谢您。”
“上门答谢就不必了，”洛川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换了个姿势，“他管好他自己的家业就行，我只是回他个顺水人情而已。”
洛川手腕通天，仅是在幕后拨弄几次人心，就为谢思洲逐渐扩张的商业版图开了一路的绿灯，甚至用不着向上或向下散财打点。
万山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站着没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先生……”
“嗯？”
万山明吞了吞口水，才试探地问：“您还记得几年前那场爆炸吗？”
太多的爆炸了，中东隔三岔五就在爆炸，国内的厨房和工厂也喜欢爆炸，算下来世界平均每天都在发生爆炸。
洛川印象里有些记不清了，不咸不淡地反问：“哪次？”
万山明顿了几秒，“……新寨山。”
像一滴血飞到白衬衫上，顺着盘根错节的纤维发散。
洛川倏地睁开双目，眼中亮起似尖刀顶般锐利的光。
他正眼凝视万山明的脸庞，原本慵懒的感觉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压迫气息，“怎么了吗？”
万山明手掌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他稳住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地回答：“那场爆炸中的目击者虽然已经死亡，但他还留下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只要您一句话，我立刻斩草除根。”
“哦，随你。”洛川仔细一想，好像当初是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那人好巧不巧在那片区活动，目击了事件的整个过程，于是他们迫不得已将他处理掉了。
“是。”万山明说完，转头离开。
洛川重新闭上眼睛，又恢复到了刚才那个人畜无害的模样。
然而，正当万山明拉开门即将走出去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出声问了一嘴，“那个孩子现在几岁？”
万山明：“今年九月二十八过十九。”
“……把监视的人撤回来。”洛川的吩咐无厘头，没点商量的余地。
万山明猝然一怔。
这句心软的话不应该从洛川的嘴中吐出。
“那需要……”
“十八岁……清风明月的年纪。”洛川像是想起了一件美好的事物，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他一偏头，瞥向窗外碧蓝无垠的海平面，海浪没有暴风雨夜的波涛汹涌，温温柔柔地滑上海岸线，“陆先生也很喜欢小孩子。”
洛川若有所思地眺望宽阔无垠的海。
但海太大，绵延数公里的海岸线能回看成千上万的人，人山人海里他不是独一个，张开双臂也禁锢不住一片海。
万山明注视着洛川的下颌线。
好锋利，将一个人割裂成两个灵魂。
爱人的一腔热血数年难凉，他顿时知晓了洛川性情大变的原由——从始至终，他都在循规蹈矩，以那位已故多年的陆先生是他的菩萨地。
很费解，很晦涩。
万山明不懂得，好像有些事情非要将自己投进去才能感同身受，从别人嘴里添枝接叶出来的都是一千个哈姆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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