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周家老宅。
阴沉沉的天空如低垂的幕布,庭院里弥漫着潮湿的檀香,那气息仿佛能渗进人的骨髓。
黑色铁栅栏缓缓拉开,一辆黑色迈巴赫碾压过积水,缓缓驶入。车轮溅起的水花,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连接前厅的走廊两旁挂满了白幡,尽头还有数不清的花圈,在风中微微晃动,透着一股肃穆又压抑的氛围。
沈管家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了好几遍车牌,才终于看清。看清的瞬间,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多年的管家经验让他反应极快,连忙吩咐下人拿了一把黑色雨伞,递给从车里下来的男人。
与此同时,灵堂后方。
楚季坐在休息的沙发上,不停地揉捏着早已僵硬的小腿。他已在周世昌的灵柩旁跪了一天一夜,要不是王妈心疼他,让他到后面稍作休息,真不知还要跪多久。
他身着黑色素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年纪轻轻,眉间却似总有一抹散不开的愁云。
周家在后厅休息的亲朋好友,目光时不时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还伴随着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听说才结婚三年……”
“老爷子是在床上没的,这男人就在旁边……”
楚季听到了,却只当没听见。他怎会不明白,这些人不过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老夫少妻”这种事,够他们回去好一番打趣八卦了。
“我还听说,他以前是大少爷的……”
“听说刚嫁给老爷子,大少爷就被送出国了。”
“真假的?”
“可不是嘛!今天守灵,大儿子都没露面。”
楚季猛地转头,那几个嚼舌根的亲戚,立刻像受惊的鹌鹑,缩着头闭上了嘴,可眼神里的鄙夷与猎奇,怎么都藏不住。
他转过头,只觉喉咙干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灵堂外突然一阵骚动。楚季抬头,见王妈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脸色发白。
“先生,大少爷……大少爷他回来了。”
楚季的手指僵在膝盖上,指节微微泛白。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素黑的衣襟,可上面的细小褶皱,怎么都抚不平。
迈巴赫的车门被重重关上,周焉泽身着黑色西装走下车。
三年未见,他五官变化不大,可楚季却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
周焉泽接过下人递来的黑伞,却没有撑开,任由细雨打湿肩头。
“阿泽,等等我。”林晏从另一侧车门钻出来,小跑着跟上。他身着剪裁考究的丧服,胸口别着一朵白花,站到周焉泽身边后,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
楚季站在廊下,看着两人并肩走来。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水花。
“好久不见。”周焉泽在他面前站定,目光从他苍白的脸自上而下扫过,最后停留在他戴着婚戒的食指上,“小妈。”
这个称呼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刺进楚季心里。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黄连堵住,发不出声。
林晏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手指在周焉泽臂弯里收紧。
周焉泽冷笑一声,从王妈手中接过三炷香,草草向灵位鞠了三躬。香灰簌簌落下,有几粒沾在了他锃亮的皮鞋上。
一直跟在周焉泽身后的林晏,来到楚季面前,“阿泽,这位就是……小妈?”
得到周焉泽默认后,林晏拉住楚季的手,假惺惺地用一种兔死狐悲的语气安慰道:“小妈,节哀顺变。”
楚季对这个人并不陌生,周世昌没少拿这个林家小少爷在床上刺激他。林晏,林氏药业的小儿子,听说在国外读书时结识了周焉泽,此后两人便形影不离。
楚季愣住了,他没想到周焉泽会直接把林晏带回来。
节哀顺变?楚季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该为谁哀悼?为那个拆散他和周焉泽的老头子,还是为三年前那颗给了母亲,却在半年后又让母亲因排异住进周家疗养院的心脏?
周焉泽冷笑一声,绕过林晏,径直逼近楚季。
“你知道我这三年在哪儿吗?”他突然凑近楚季耳边,声音极低,“在瑞士的精神病院,因为父亲说我疯了。”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却让楚季如坠冰窟,“为了一个婊子,居然想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楚季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廊柱。王妈急忙上前:“大少爷,律师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急什么?”周焉泽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我和小妈还有很多……旧账要算。”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一寸寸扫过楚季裸露的脖颈,“比如,父亲是怎么死在你床上的?”
灵堂里瞬间一片死寂。楚季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大哥!”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周砚撑着伞从雨中跑来,手中公文包大半被雨水打湿,“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他挡在楚季面前,不着痕迹地隔开了周焉泽的视线。
“给你发了微信,你可能没看见。”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周焉泽倒是难得好脾气地回了一句。
一旁看戏的林晏,装模作样地从王妈手中拿过三根香,做出祭拜的样子。
俯身插香后,他走到楚季身边,毫不遮掩地开口道:“听说老爷子死在你身上?”
“林先生。”楚季抬头,露出雪白的脖颈,“请尊重逝者。”
林晏却像听到什么笑话,大笑起来。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要不说还是你们这些捞男,会装,人都死了,还这么假惺惺。”
楚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向周焉泽投去求救的目光。
周焉泽却像没看见,转身离开了灵堂。
“先生,律师说要您和少爷们一起到场,才能宣布遗嘱。”
楚季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表示马上就去。
“人都到齐了?”李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书房里的众人。
楚季站在最边缘的角落,能清晰感觉到周焉泽投来的视线。
“根据周世昌先生的遗嘱……”李律师清了清嗓子,“周家老宅的产权及居住权,全部归楚季先生所有。”
空气瞬间凝固。
周焉泽从椅子上站起身,实木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书房安静下来。
李律师喉结滚动了一下:“周老爷特意叮嘱,这套老宅子归楚季先生所有。”
“他凭什么?”周焉泽脖颈青筋暴起,“这房子是周家的!他一个连姓都改了讨好外祖父的人,有什么资格处置?”
周砚急忙上前:“大哥,先听完遗嘱……”
“滚出去!”周焉泽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向墙壁,茶水在白色墙壁上散开,“全都给我滚出去。”
李律师惊慌失措地收拾文件离开,周砚还想说什么,被周焉泽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楚季想跟着李律师一起离开,却被周焉泽一把拉了回来。
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楚季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你知道这套宅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周焉泽扯开领带,一步步逼近,“我母亲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去世。而你……”他突然掐住楚季的脖子,将他按在书架上,“就凭你在床上伺候老东西的本事?”
檀木书架尖锐的棱角硌着脊椎,楚季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周焉泽,对方的话像一根的刺扎在他的心上。
“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值得一套祖宅。”
楚季手臂上扬,一个巴掌拍在了周焉泽的脸上,“你混蛋。”
没想到周焉泽不怒反笑,一把拉开了楚季的衣领。
混乱中,纽扣崩落,掉在地毯上发出细微声响,领口露出一抹白光,上面还留着几道未消散的淤青,细细闻,还能闻到红花油的气味。
“果然。”周焉泽的拇指触碰那些淤青,声音嘶哑,“老东西到死都不放过你。”
楚季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他抬手按住周焉泽的手腕,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套宅子……不能给你。”
周焉泽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说什么?”
楚季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倔强:“宅子……是留给我的。”
“呵,”周焉泽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抚上楚季颈间的淤青,“看来老东西把你教得不错,这种话都敢说了。”
楚季突然拉住周焉泽的衣袖,:“你可以住在这里,但宅子不能给你。”
耳边响起周世昌阴冷的声音:“要是让那小子拿到老宅,你母亲明天就会被扔出疗养院。你很清楚,没有那些进口药,她活不过一个月。”
楚季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周世昌坐在书房那把黄花梨木椅上,手里拿着母亲的住院记录。
他知道母亲的进口药必须要依靠着疗养院的特殊渠道购买,因为使用者太少,一般的医院压根就没有,一但疗养院不在替他进药,那母亲…那个场景他不敢想象。
周焉泽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你想要老宅,行啊,陪我,你能陪周世昌,现在陪我不也一样?”
“怎么?说不出话了?”周焉泽的手指加重力道,在淤青上按出新的红痕。
楚季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两个画面:一边是母亲在疗养院里痛苦抽搐的模样,一边是周焉泽当年在画室里对他说“等毕业了,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时温柔的笑脸。
“我……”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心脏仿佛被两只手向相反方向撕扯。
眼角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右眼下缀着泪痣,变成了一滴水墨,看着风情万种。
周焉泽呼吸一滞,强忍着想要替他抹去眼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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