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光斜斜照入花枝纹窗棂,投落在毛毡之上,给满室的闷热增添了几分幽冷之意。风吹金桂,裹夹着淡淡花香乱入屋内,撩动床幔,泛起波纹涟漪,窥见了旖旎春色。
院中站满了一整排仆人,无不战战兢兢地低着头。
天色逐渐翻出鱼肚白,那黏腻的哭声才终见停息。
裴策珩长长地呼了口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粗暴地挥开纱幔,踩着满地碎衣,沉着脸绕至屏风前,猛灌了口凉茶。
“爷。”门外的林侍从闻声试探地叩门。
片刻,房门自内打开,裴策珩已穿戴整齐,他横扫那一排奴仆,凤眸暗暗下压,指尖的白釉深腹茶盏被他怒得砸向地面。
伴随着茶盏四分五裂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场者无不汗颜。
“今日一同随行的,尽数杖五十!”裴策珩负手而立,冷着脸走下台阶。
奴仆们领会地让开道,那一声声沉稳脚步声仿佛踩在她们心口,无不外透着强烈的压迫感。
凝霜大气都不敢喘,余光瞥见那停在院门口的官靴,听他道:“往后谁再纵容闻淑仪私见外男,杖毙。”
直到确定裴策珩彻底走远,凝霜才松了口气,忆起裴策珩昨日的反应,她着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素来痛恨小姐拆散了他与孟二小姐,成婚三年,对小姐百般折磨,可昨夜灯会,小姐不过是偶然遇见了祝小侯爷,同行浅聊了几句,竟惹得他发这么大的火,差点把西偏院给掀了。
吃醋?
凝霜立马自我否定,并为自己有这个念头而忏悔。她家夫人千不该万不该把小姐强嫁给裴策珩,害得兄妹成怨偶,害得孟二小姐伤心入宫成妃,酿成了三方为悲的局面。
凝霜承认,裴策珩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次殿试便高中了,更是凭借禀赋天资和雷厉手腕在短短三年内就成了丞相。放眼整个北晋的历史长河,都找不出第二个裴策珩。
凝霜暗自叹息,连忙进屋察看,刚一进去,便被满室欢愉气息怔住,抬眼看见歪至桌角摇摇欲坠的托盘和倒在地上的博古架,以及满地的瓷瓦狼藉。
室内静得可怕,她吩咐身后的人打扫,随即跨过水渍和踩烂的芍药花,轻声唤闻淑仪:“小姐?”
凝霜隐隐不安,她走至内屋,见自家小姐抱腿坐在拔步床角,素髻半披,双目无神地盯着窗棂处,玉白交领长衫勾描出单薄身段,纤细的手腕上还残留着醒目的深红勒痕,露出的半截脚踝亦是掐痕密布,整个人都是被凌虐后的破碎感。
“小姐......”凝霜唰得一下就哇哇哭出声来,跪在踏脚矮凳上抽泣:“他太欺负人了,我去同夫人讲,让老爷夫人出面离了这门亲。”
“凝霜。”闻淑仪的嗓音嘶哑,勉强挤出一抹笑:“没有用的,他不会放过我的。倘若孟清窈还没有婚嫁,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可而今孟清窈已贵为皇后。”
她便彻底沦为了裴策珩泄愤的玩物。
“只要。”闻淑仪的目光移向自己手上的勒痕,终是忍不住难受,鼻尖发酸,清泪骨碌碌地滴落,强压的情绪在喉间换成了凝噎的腔调:“只要......他不迁怒于爹娘,我怎么样都可以,凝霜,我真的无所谓的......”
凝霜见状心疼极了,更是收不住眼泪,抱住闻淑仪大哭:“小姐,我的小姐,您无论作何选择凝霜都陪您......”
闻淑仪自小就羡慕旁的女娘有兄长疼爱,所以裴策珩进府那日,闻淑仪格外欢喜。后来随着年岁增长,闻淑仪慢慢发觉,自己对这个性子倔强的兄长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可是裴策珩不喜欢她,裴策珩喜欢孟侍郎家的二小姐,他总是围着二小姐转。
闻淑仪为此没少难过,甚至在裴策珩跟前闹过情绪,固执地吵着要裴策珩也做一个竹蜻蜓给她。
但裴策珩不理解,只会冷冷地丢给她一句:“无理取闹。”
其实后来闻淑仪也想通了,没有什么不理解,只是对方不在乎罢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放手时,她的阿娘强行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她反复地同裴策珩解释,那夜对他的施药计划,她真的不知情。裴策珩不信,他恨极了她,恨他们闻家毁他姻缘,亦是鄙视他们闻家攀高枝的丑恶行径。
闻淑仪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婚后能慢慢消弭他对闻府的嫌隙,而现实狠狠地扇了她一顿耳光。她错了,她感化不了裴策珩,能感化他的,唯有世人皆爱的孟清窈。
整整三年,裴策珩没有给过她一次好脸色,回回皆是冷讽讪笑,从前那个面冷心热的兄长形象已不复存在,闻淑仪彻底心冷,甚至开始惧他。
自己怎样被对待都不要紧,只要不牵连爹娘,就不是最糟糕的境遇。
可是,第三年的今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裴策珩竟真的丧心病狂到对养育过自己的爹娘下狠手!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凝霜哭着跑进来,腿脚都在哆嗦。
自裴策珩上次发疯,已过了三日,闻淑仪难得收拾好心情,铺好宣纸准备练书法,听到凝霜接下来所言,沾满墨汁的毫毛“哒”得掉落在地。
“闻府被抄了。”
“你说什么?”那双杏眸陡然瞪圆,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姐!”凝霜赶忙去扶,泪眼汪汪:“官兵在老爷书房搜出了通敌文书,说我们老爷是关山侯叛国的线人。老爷和夫人已经被押入天牢了,说是择日问斩。”
闻淑仪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木然地呆滞了半瞬,僵硬地摇头,泪水在眼窝中打转:“不,不可能的,我爹怎么可能叛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要去衙门,我要见京兆尹大人,一定是弄错了!”
说话间,闻淑仪疯了一样地往外跑,脚下却像是踩在棉花上那般无力。她恨不得一脚就蹬到衙门,然而还没等出丞相府就被拦下。
“闻娘子,大人吩咐了,您还没有解除足禁,不能出府。”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闻淑仪浑身都在发抖,耳鼓像是在被棉槌敲砸,什么也听不进去。
“小姐,你冷静点。”凝霜抓住闻淑仪的手:“大人是丞相,找大人或许有法子。”
因寻常无论是何等事,闻淑仪都养成了自己解决的习惯,经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裴策珩。
“对,裴策珩,裴策珩是丞相,无论怎么说,我爹娘待他也是有恩,他定不会见死不救的。”闻淑仪自我念叨着,抬脚往主堂走。
凝霜赶忙追了上去,不出意外,她们又被拦了下来。
这倒也是常事了,裴策珩不待见小姐,平日里她们在府内走动都得提前报备一声。他不准府上奴仆称她夫人,甚至连住处,也是安排的西偏院。西偏院本是挂有“乐福轩”的烫金黑底牌匾,只因裴策珩见不得她半分好受,硬是给摘了去。如今那处孤零零的,不知晓的,还当是厢房。
“劳烦通融一下,我找大人有要事。”闻淑仪止不住地央求着。
侍卫们互相看了眼,派了个进去,待里头的人点头,这才让出一条道了。
“你不能进。”剑芒出鞘,拦住了凝霜的去路,凝霜吓得发怵,忧虑地看了眼那关上的门扉,只得静静在外候着。
闻淑仪一入屋就锁定了那道身影,见他仍旧气定神闲地翻阅着兵书,压下心底的苦涩,小心地开口:“兄长。”
裴策珩没有立即理会她,一袭玄青色云锦纹窄袖缎袍衬得他修长挺拔,外透着矜贵与沉稳,兽纹护臂下露出的那截手腕骨感分明,泛着玉色的冷泽。
他抬头看她,高鼻梁深眼窝,薄唇抿着,这张脸笑起时都带着侵略性,更遑论这般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兄......兄长。”闻淑仪扑通一声给他跪下,泪眼朦胧,哽咽道:“求求你,他们将你拉扯成人,也算是待你有恩。那件事是我不对,是我一人所为,是我阿娘非要替我担责,你怎么罚我都行,但是我爹娘是无辜的,他们不可能通敌卖国的!一定是哪里审错了。你是丞相,你能不能看在旧日的恩情上......”
“旧日恩情?”裴策珩轻笑:“什么恩情?被人叫了十余年童养夫的恩情?”
闻淑仪神情微变。
她直到今日才知,原来裴策珩心里还存了这么一分怨恨。
“兄长!兄长!”闻淑仪揪住他的袍角,咬了咬唇:“那都是子虚乌有的,那都是旁人臆想的。”
“你是说所有都是空穴来风?”
闻淑仪见他脸色微妙,眼底的冷意叫人不寒而栗。
“爹娘没有那等想法,他们只是把你当成儿子来看待。是我......”纤长的素指隐隐发颤,卷翘的长睫被泪水洗练得乌亮:“是我,是我爱慕兄长。”
裴策珩的神态微不可察地舒展开来,他半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尖,逼迫她抬头:“确实,他们宠你入骨,倘若不是你自己对我存了肮脏的心思,他们也不会对外散播谣言。”
话尾语气加重,他使了几分狠劲将她的脸甩至一侧。
脸被他掰得生疼,闻淑仪吃痛地蹙眉。
“对,都是我的错,求求兄长。”闻淑仪咬唇凝噎,抱着他的大腿哭求:“救救他们罢。”
裴策珩鼻腔中发出微不可闻的不耐轻呼,他低头看向挂在自己腿侧的闻淑仪。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团花绣纹齐胸交窬裙,雪脯处的风光被他尽收眼底,桃夭粉对襟薄衫在她一番走动时滑落肩侧,而另一边要掉不掉,若隐若现,随着轻颤的细肩起伏,深凹的锁骨立体柔美,裴策珩的呼吸略微停滞。
她的眼睫上沾了泪珠,扑簌簌的,让他想起了冬日里的冰凌。
他抚过她白嫩滑腻的脸蛋,不得不说,他对闻淑仪虽没有爱,但性上倒有几分冲动。
“那得看你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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